直到和他对视的这一刻,那双如佛像般悲悯世人的目光,夏洁才意识到,失忆后的“颜烁”完全是一个崭新的陌生人,曾经再深厚的感情在此刻都是过眼云烟。
“颜烁”如今的妥协,大概也是报答她这两个月的悉心照料和关心。
何况就算是从前的颜烁,也是她亏欠颜烁,而颜烁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夏洁慢慢冷静下来,不禁又确认了遍:“你说真的吗?你真的不会一去不回吗?”
我跟某个“抛妻弃子”的人不一样。
颜才点头:“我说到做到。”
过程波折,好在还是达到目的了。只是这样一拖再拖,他忽然有点害怕,自己有一天不想死了那就太可怕了。死是必然的,死不可怕,事不如愿最可怕。
上了火车,颜才又抽了几根烟兀自发愁,除了一会儿落地要去的地方,就是夏夏的病情,作为医生的职业病,疑难杂症都充满挑战性,他从前就是肿瘤科主任,跟随他的师父徐副院长加入医学会,也是半个研究员,但他死前那年,免疫治疗药物刚有突破,还没有临床试验,而且单抗生产在当下虽然可行但成本很高,恐怕以他现在的声望。
不对,他现在没有声望。
别说他了,他现在还是个空有张律师证的赤脚律师。24岁的小颜才还是个研读生,徐副院长还没挖掘他这颗沧海遗珠。
一切都来不及了。
夏夏救不回来的。
或者他碰巧一路开挂运气好,早早加入医学会参与重大研究项目,说不准能提前几年有研发成果,拯救数百万的患者。
救那么多人,听起来伟大极了。
颜才讥笑一声,呼出口烟气。他本不想管这些的,但这两个月终究是处出点感情来了,他真厌烦这些扰人清梦的感情,大大小小都会影响原来的判断,让人犯糊涂。
半年后夏夏病逝,还得负责安慰。
“唉,”颜才捻灭烟,“麻烦啊。”
那就,一年吧,再活一年。
就和他哥,入土为安。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云浦站,请在云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行李物品,从列车运行方向的前/后部车门下车——”
今天是星期一,工作日,但是凌晨两点,回云浦的家有点晚,应该都睡了。
当初颜烁走后,父母跪下来求他不要搬走,以至于在他们走之前,颜才还跟父母住一起,再加上家道中落,身上没钱。
最难的那一年,父母没有心情打理厂子,现有的钱都花光了,到后来他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除了奖学金,就是周书郡资助的他,也因此受制于他,寄人篱下。
他死的那年,才刚把自己的债还清。
深夜打不着车,离家还很远,末班地铁也没赶上,巧了最近的地方,反而是他第一次实习来的云浦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颜才在冷风里又等了半晌,打车软件就跟死了一样还没接到,他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步行了二十分钟到医院打算凑合一晚。
一踏进门,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刚入社会实习的那段时候,不值得怀念,全是灾难。
跟随着记忆,他来到了普外科那层。
凌晨的医院冷清又压抑,科室的值班医生也不弄出点动静,就好像没人似的。
“轰隆!”一声巨响。
猝不及防吓了颜才一跳,循声望去,好像是消防通道那边忽然有人踹了脚。
他愣了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站在门缝前往里边看,看到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的人正撑着墙做深呼吸,嘴里念叨着“没事……没事……没事……没关系”。
念着念着就哭了,哭得有点干呕,才想起来凉掉的盒饭,又擦了眼泪坐在地上,拆开那盒饭吃起来,边吃边抽噎。
忽然门外被敲了两下。
颜才抬起头,门缝的那道光束伸进来一只手,手里有包纸巾,他怔住了,因为半天没接,门外递给他纸的人咳了声,有意压低声线说道:“给你的,接着吧。”
“……”颜才接过来。
有点没礼貌啊,给你纸还不道谢。
门外的颜才默默腹诽,打算先离开,然而就在他刚迈了不到半步,身后的门忽然推开,原先坐在地上哭的人从身后抱住他。
声音颤抖得厉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