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年轻的南黎王私下里,大约也是更习惯于这样的装扮。
这样一副装扮,倒衬得他的样貌越发的……
初见时尚不觉得如何,此刻映入眼里,还真是漂亮得让人心惊。
“话说,丞相这样一副样貌,做什么要遮起来?”南黎王忽然问。
既是以真实本相在,百里恭自然也不再是易容脸。
他原本的面容,旃焕也只在初次相遇时的飞云崖顶见过那一回。
这回蓦然再见着了,竟莫名有了种“久违了”的感觉。
“你们成夏人是对美丽的东西有什么意见么?”
倒也没有。
百里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
按说,灵府之中,人虽以本相现,但并不真有肉身。
所以,在一个根本连肉身都没有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地注意到对方的皮相?
这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但跟这个人在一起,事情往往就会变得不讲道理。
百里恭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问了正题:“殿下可认得出这里确切的位置?是南黎的何地?”
旃焕模糊地“唔”了一声,道,“不好说。不过,是我们南黎的地方,没错了。”
他伸手一指,“那棵树,看见了吗?挂着很可爱的红色小果子的那个。那是蒙夔岭以南特有的树木,名为‘见血封喉’。以后你若是见着了,记得离远一些。”
百里恭煞有介事地辨认了辨认,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记着了。”
倒把南黎王逗得忍不住要笑,道:“算了。百里丞相博闻天下,又是要来跟我们南黎打仗的,这种东西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倒也不用装得如此。”
百里恭一笑,未置可否,只道:“殿下说南黎之事时,声音要轻快上许多。”
啊?“这能听得出来?”
百里恭点头:“听得出来。殿下于南黎,有深情。”
不知为何,这句话说了出来,百里丞相自己听在耳里,竟平白藏了丝叹惋之意。
你叹惋什么?
旃焕咧开嘴角,露齿而笑道:“那是当然!月神照耀之地,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
其实,月照九州,中原也有很好看的月亮。
百里丞相看着神采飞扬的南黎王,心思正有些不知所谓地漂浮。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动静。
是孩子们唱童谣的歌声:
“山上有片云,云里有座山。我在山上住,歌向白云间。”
百里恭凝神听了听,笑了。
这词虽略朴陋,未经雕琢。但童声清澈,在这云山之间唱来,倒也相得益彰。
然而孩童善变。
百里丞相这里还没赞完,那头已经起了争执。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吵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要跟他玩儿!他不会说话!”
一阵哄闹声后,孩童们互相呼唤着远去。
林间又静下来,只能听到阵阵蝉鸣。
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小身影安静地从走进了这片林子。
旃焕拉了百里恭躲到了一棵樟树后。
南黎王的动作有些不大必要的急迫,以至于两人差不多是抱在一起撞在了树干上。
这小子的体温是真的高啊。
在这六月的南黎山林间,几乎要让人见汗。
百里恭抬头望了望林稍露出的天空空隙,漫无边际地想。
还有,为什么在一个连彼此的肉身都没有的地方,他会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他能看见我们么?”南黎王仿佛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来,后知后觉地,问。
而这一问,差不多是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嘴唇几乎擦着他的耳朵,问的。
百里恭朝那个走近的孩子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道:“还有小孩子在呢,你收敛些。”
“没有小孩子在,我就可以不收敛了么?”
强词夺理。
百里丞相暗自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推着站直了,又侧过身,算是让出一半位置来,拉了人站好。
“他多半是看不见。但也不一定。”
那孩子走到了近前,在一块灰扑扑的大石头前蹲下。
“我,会说,话。”他对着石头说。
百里恭看了看那言语迟钝的小孩子,又看了看那块灰扑扑的大石头,皱起了眉。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那孩子的身上。
磨损的袖口。沾着石屑的衣服下摆。
比同龄孩子要大很多的手。手指圆钝而有力。
握雕刀的手。
不是吧?
百里恭看向旃焕:“你说的小石匠,指的该不会是,”他指向那个小孩,“这么小的石匠?”
能让百里丞相惊怔这么一下,南黎王觉得很是骄傲:
“有什么不对么?许你十三岁造出百里千机,就不许人十一岁雕出石狆?”
这哪儿来的胜负欲?
百里恭有些忍不住要笑。
年轻气盛!
他含笑点头,顺着某人的语气答:“当然可以。”
这本是给某人顺毛的话,却不知哪里又把人招惹到了,南黎王旃焕忽地又凑近来,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