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不写也无碍。”燕溪山声音泠泠,雅致悦耳,“小人在来的路上,便已着人去送消息了。算算时辰,不出意外李馥该是进了苏州城了。”
“你!”邱澎生倒吸一口凉气,转头怒骂,“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
“那也好过你一如既往的蠢笨!”陆明爵坐回首位,“将人直接带来吧。”
“是!”
陆明爵视线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落在了元令仪身上,“听闻你与张宓福交好,且去看看她吧。”
元令仪略一颔首,心弦绷紧。
她缓步走在廊桥之上,满目的红刺痛了双眼。
她第一次见这般操办婚事的。
捆了新郎新娘拜堂,观礼后不仅无宴席,更是直接撵走大半宾客,还要强迫留下老人的孙子为奴为仆。
就连这喜庆的装饰,也是急急忙忙后添的。
元令仪只觉得胸中横亘一块巨石,压着她喘息艰难。
还未走到婚房,便听一阵阵嘶吼,不用细听,便知是张宓福。
“我撕了这和离书!”
元令仪推开门,眼见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思忖片刻,复又悄悄关上了门。
她立在墙下,耳边是边鹤扬的苦言相劝,是张宓福的凄厉哭嚎。
她微微抬头望天,湛蓝无云,偶尔几只喜鹊扑棱翅膀飞过,惊起阵阵波澜。
若举头三尺真有神明,诸神缘何看不见他们?
是他们人微言轻,命薄如纸?
大抵是不够尊贵,不配得其庇佑,才会让有情人难成眷属,让炽烈少年壮志难酬。
元令仪倚在廊柱上,双眼空洞无神,充耳不闻身后戚戚哀哀,亦不搭理前厅吵吵闹闹。
她原是牟足了劲,想要以一腔心机手腕止干戈。到头来,却蓦然发现,干戈荒唐,长者承伤。
如今看来,邱澎生确实是身不由己。隐瞒李馥、利用李馥,将他作为一枚棋子,监视高照、谋害高照,皆是迫不得已。
他与高照在冥冥之中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邱澎生为了李馥,高照亦是为了李馥。
一个刺出利剑,却往往是虚晃一枪,看着凶险却不致命。
一个见招拆招,却向来是心知肚明,忍着苦痛却能求稳。
元令仪静静地立着,微微仰起头,感受着纷扰。
一丝清风拂起一缕碎发,飘扬落在她的面中,半遮半掩瞳孔,却让她神思更加清明。
世人言商人重利,却常常忘了商人亦是人。
谁人不爱子,本就是人之常情,可她怎么就忘了这道理?
是周帝步步算计高昱,让他受苦遭难十五年?
是周帝步步设计高照,让他如履薄冰半生?
亦或是周帝与裴太后,本非亲生,却生生维系了数十年的母子情?
她捂住胸口,真切感受其中隆隆地跳动,不禁想到阆京城英国公府。
本是勋贵望族,至亲尚在,阖族和睦。待孝期完毕,她便可以风光大嫁东宫,与高照长相厮守。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她缘何觉得胸中空空如也?
她茫然地越过前庭,魂不守舍地推开边宅大门,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熙熙!”高照一把接住她,往日波澜不惊的面上登时惊慌,大声喊道,“赵霁!”
一滴泪倏然滴落,元令仪只觉得眼前漆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徘徊。
“真好……”
明月高悬,银辉洒满苏州城。
芸芸众生见月华无声,纷纷燃灯诉衷肠,明灭恍惚下,阖家团圆,美梦足矣。
“长姐怎么了?”元令微趴在床边,不住地为元令仪擦尽冷汗,急急地问向赵霁。
“忧思过重。”赵霁轻声说道,“好生休养,便好了。”
“长姐向来康健,怎么会因忧思过重,就晕了过去?”元令微蹬地起身,一把推开他,急急去寻温了了,显然是信不过他的医术。
见她一溜烟儿地跑走了,高照才轻声问道,“仅是忧思郁结吗?”
“真当她是神仙?”赵霁看似恭敬,语调却是极尽阴阳怪气,“她在挹娄险些丧命,好生将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