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在自己身后,只隔着半寸距离,回头便与他的鼻尖撞上。
他身上的温度低得不似活人,她被冷风吹着,竟也丝毫没察觉到有人靠过来。
神经猛地攥紧,林瑾瑜向后一歪,差点跌出洞口。
少年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为了不让她脱离结界,更用力地将人按入自己怀中。
她骨头上覆着的血肉单薄却柔软,少年的手指微微陷入她的身体里,在衣裳上留下按出几个浅浅的凹痕,被火光一照,显得那样脆弱。
而他的身体结实又有力,林瑾瑜的半张脸撞向他硬邦邦的胸膛,甚至以为是撞上一堵墙,最先接触的颧骨瞬间一麻,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耳朵贴紧的部位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
咚咚咚。
坚定而又有力,同他主人的怀抱一样,让人恐惧。
她抖得像一只落水的小鸡,手指将少年胸前的衣服攥得皱巴巴的,她想把人推开,却又不敢。
几乎以为在这逼仄的洞穴内,少年要对她不轨。
许是这份恐惧过于直白,少年难得出言解释:“别动,我在洞口处设了结界。”
林瑾瑜听懂了少年的话,但身体还没从情绪中挣扎出去,她眼睛里闪着泪光看向少年,眉头挤在一起,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发现没有遭到主人背弃,近乎喜极而泣,信任全部托付。
有那么一瞬,她纤长的睫毛上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着,像是蝴蝶落在少年的心尖,让它软得一塌糊涂。
两人都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林瑾瑜才缓缓松开手,她觉得二人的姿势十分不妥,不好意思开口,只垂头避开少年的视线。
少年领会她的意思,轻轻放开了她。
触感仿佛仍残留在手心,她的身体那么烫,连带将他的手也捂热了。
少年不自然地蜷缩手指,将之背到身后。
两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仓促的拥抱之后,是长久的沉寂。
一夜无话,直到天明,少年才起身,撤掉结界。
林瑾瑜从混沌中惊醒,因着生物钟,她又饿又困,早在后半夜,她便慢慢倚着墙壁滑下去,陷入半睡半醒的梦境。
她仿佛睡在一根吊在万丈深渊的绳索上,十分不踏实。
年糕踩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时不时瞪起大眼,凑过头来看她是不是醒着。
冷不防地面一震,它脚下没站稳,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林瑾瑜吓得连忙伸手去接,同时睁开眼,看到少年板正的身躯犹如一棵松,笔直地站在洞穴口,若有所思盯着她瞧。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唇角,以为睡得太香流了口水,发现什么都没有,才宽下心站起身。
“你的伤好了吗?”
少年没回话,逆着光线,他的神情模糊不清,似乎又变成昨日那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冷面煞神。
他衣服上的血渍凝结成块,流血似乎已经止住了。
林瑾瑜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开口。
“我得回山了,你还要和我一起走吗?”
只是出于客气问候一下,他看起来已经无恙,又不是什么正道作风,应当不会同她一路。
但少年凝视着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
我不是在请求。
林瑾瑜有些无力,但随即又松下心来。
掌门和师兄慧眼,上山之后,自有他们操心多余的事,她只要安全回山,一切就又能恢复如往昔。
少年没说要林瑾瑜帮忙,自顾自向前走,林瑾瑜站起身拂去衣摆上的灰尘,迈开腿追了上去。
山道由一阶一阶的青石板堆砌而成,虽然狭窄,却并非难以通行。
定期有人清理台阶缝隙里生长出来的青苔,防止行人路过滑倒。
即使是没有灵力的凡人,落脚小心些,也能登上山顶,玉虚剑派并非完全不理人间俗世,只用了这一层方法,便阻隔了心不诚的人。
林瑾瑜自小在这条山道上走惯了,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少年昨日却是头一次看见这座陡峭的山峰,还是在摇摇欲坠的少女背上,难免生出些许不信任。
他今日再从下往上望,便觉昨日的自己是鬼迷心窍。
他驻足片刻,林瑾瑜便跟了上来,看他停留向上望,便也以为上面有什么,学着他的模样举目望去。
山道蜿蜿蜒蜒,如同白色的巨大蛇骨,隐没在丛林云海中,一眼望不见尽头。
但林瑾瑜知道,在那之后,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正中有前人并指在石碑上落下四个苍劲有力的字——玉虚剑派。
等看到那熟悉的门牌时,林瑾瑜的脚步更雀跃了,少年不知何时起被她甩到身后,原先刻意放慢的脚步也不由得跟着加快几分。
广场正中有十几名弟子穿着同样的月白色道服,手中举着一把木剑,动作整齐划一,练同一套剑法。
有眼尖的远远瞧见她,立马停下动作,从中脱颖而出。
“瑾瑜!”那声音爽朗,含着喜悦,“怎么这么早就下山?”
声音的主人名叫汪浩然,比林瑾瑜前一脚进门,两人年岁相仿,辈分相当,平日里走得就比他人近些。
汪浩然原本以为林瑾瑜同往常一样,又去赶了早市,但见她形容狼狈,手中空空,不由怔住。
待要发问,便见她身后走来一人。
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腰后,随着步伐摇摇荡荡,却并不显得落拓,雪白的脸庞上盛着一双比头发更深更亮的眼,仿佛有万千星河倒落在其中,鼻梁高挺,嘴唇艳红,如同画仙遗留在世间最得意的作品。
如果不是看到他脖子上精巧的喉结,汪浩然几乎以为这是个女人。
在识破他性别的一瞬间,汪浩然的笑容瞬间僵硬几分。
或许是他长得太让人人自惭形秽,汪浩然无法不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那是所有雄性动物的本能。
但他还是维持着礼貌的笑,朝林瑾瑜道:“这位是?”
“他是……”他是谁?林瑾瑜也想知道。
嘴巴张了张,无助地回头,望向身后人。
少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季明煜。”
林瑾瑜松了一口气,跟着重复了一遍:“他是季明煜,我在山下新认识的……朋友。”
算朋友吗?林瑾瑜心里当然是否认的,他们绝对称不上朋友,但找不到更合适的说辞。
而这一来二去的拉锯,在青春期的男孩眼中,就是另一个模样。
他看到少女微微泛红的面颊,对少年的态度忐忑不安,连一个身份,都讳莫如深。
是什么关系,能让她这样踌躇。
而且她衣衫凌乱,鬓发未梳,分明是昨日一夜未归。
汪浩然自然而然误会了。
他攥紧泛白的掌心,忍住鼻腔里窜上来的一阵阵酸意。
“既然是朋友,就请先到正厅小坐,容我先行一步,通禀师兄有客来访。”
他虽行了一礼,但转身太仓促,似乎不愿同这位客人有任何瓜葛,连带同林瑾瑜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往日他跟林瑾瑜,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偶尔遇上,也是难分难舍。
林瑾瑜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没多想,又叫住了这位师兄:“等一等!”
“师妹还有何吩咐?”
“……”
奇怪了,他以前不都叫自己小名的吗,怎么突然这么生分?
她稍微思索,了然。
也许是要在外人面前充充场子。
她也规矩了自己的言行:“季明煜他受了伤,可能还要劳烦师兄通报一下回春堂的医师。”
“……好。”
汪浩然听到这句“劳烦”,眼泪险些没掉下来,步履匆匆地走了。
林瑾瑜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师兄果然贴心,这么担心季明煜的伤势。
季明煜在身后看了一会儿,鼻子里冷冷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