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鬼魂这种体质不会污染水源,但林瑾瑜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没打算就近把它扔进井里,去外头找了片池塘,把水鬼泡进去。
这一趟折腾,天也快明了,远方红云成线,逐渐蔓延至整片天空,如同一片倒悬头顶的湖泊,由绀紫?转为蔚蓝,最后一点一点泛起白。
路过一个上田的农人,看到池塘里泡着个古怪的东西,又是畏惧又是好奇地在旁边打量,被林瑾瑜招呼过来。
“大伯,你认识这是谁吗?”
农人年纪较长,头戴一个稻草编织而成的斗笠,听到呼唤,将锄头竖到胸前防备,待靠近后,眼睛还不忘盯着在水沟里起起伏伏的东西。
“小仙师,你抓的这是什么?”
“水鬼,您看看面熟吗?”林瑾瑜弯下腰,将水鬼脸上的海藻拨向两边,露出肿得涨大一圈的脸。
“诶呦喂,水鬼长这样!长见识了!”农人啧啧称奇,握紧锄头,将脸探过去反复打量,“仙师真是好本事,村子里的怪事是不是都是它干的?”
他没等林瑾瑜回应,便嘶了一声:“怎么有点面熟啊,这是不是村长家里那个丧门星?”
林瑾瑜耳朵一动,她对此人印象深刻:“您是说,余磊?”
“哎对,村长跟你说了?那小子被逐出家门竟然淹死了,恶人自有天收,不过可惜,余家绝后了啊!”
本已做好踏破铁鞋的准备,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瑾瑜同季明煜面面相觑,她心里拿不定主意,有点想找他商量,但是用屁股想,这人也给不出正常的建议,沉默一会儿,又把话憋了回去。
季明煜的假笑像是长在脸上一样,眼角的弧度都是计算好的,分毫不差地弯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月牙,凑近了问道:“师姐是不是在想怎么搜魂?”
搜魂,顾名思义,就是将灵力强行灌入人的识海搜寻记忆,此招会搅乱人的魂魄,破坏人的大脑,过程极度痛苦,生者多半会成痴呆,死者的魂魄如果脆弱些,便会碎成齑粉,万劫不复。
林瑾瑜瞥了一眼季明煜嘴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就知道这家伙又在心里打着蔫坏的主意。
“问过余爷爷再说。”她提起水鬼往回走,季明煜长腿跟上,亦步亦趋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师姐不想知道瓷瓶的来处吗?这位毕竟是他的亲生血脉,告诉余村长,他可未必能狠下心割舍。”
他的发尾摇摇晃晃,捆缚其上的银杏链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也脆若琉璃:“不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此处解决烦扰,免得让老人家得知噩耗后又面临这种割肉抉择。”
林瑾瑜停下脚步,抓着水鬼的手险些松开,又在最后关头攥紧。
季明煜的话的确具有强烈的迷惑性,令她有一瞬间动摇,不过跟这厮相处久了,只要知道他总留着坏心,跟他对着干就好了。
虽然脑子还没彻底捋清,但脚步已经继续向前走了。
“这么重要的事,比起痛苦,亲人会更想知晓前因后果吧。如果有一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们对他的儿子做了这样残忍的事,他要怎么接受呢?”
“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只有一个村民看见我们抓到了水鬼,我们只要告诉他,水鬼已经超度往生,一切皆大欢喜。”
“是吗?”林瑾瑜不置可否。
“师姐知道这天地下什么人最快乐吗?”
林瑾瑜不答,他就自顾自往下说:“是傻子,无忧无虑才最开心,愚昧是大多数人的活法,你硬要叫醒别人的美梦,只会招来记恨。”
林瑾瑜猛地站住脚,回头问季明煜:“如果我说是为了你好,欺骗你隐瞒你做一些伤害你的举动,你会开心吗?”
季明煜那副置身事外的闲散浪荡忽地消失了,他周身的气质沉淀下来,眉宇间隐隐有股郁色。
林瑾瑜心中大叫糟糕,一时被激得上头,口不择言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实是几日相处季明煜没做什么出格举动,让她放松了警惕。
被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盯着,林瑾瑜简直想抛开一切,拔腿就跑。
“师姐,”季明煜缓缓笑了开来,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却没有丁点笑意,浓墨一样流露出近乎实质的厌憎,“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被那低压包围着,林瑾瑜大气不敢喘,小脸煞白,勉强挤出一句:“所以我才说,不要欺骗余爷爷啊……我当然也不会骗你!”
“哦。”季明煜笑眯眯的,“那我们约定好了。”
谁跟你约定了!
林瑾瑜转正身子,抓紧水鬼,步履轻快,脚底生风。
从没见过这么反复无常的人,再也不要相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