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程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进屋时,姜澄毅正踮起脚仰着头和姜娆说话,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姜娆勾着嘴角笑了声。
见到顾程回来,姜娆靠在躺椅上歪着头叫他:“今天回来这么早?”
脑部的手术过去了一个多月,姜娆术前剃掉的头发已经慢慢长出来了,初春的风有些凉,她每天都戴着帽子,又软又黑的碎发从脑后的帽檐里钻出来,勉强能遮住左耳后的狐狸刺青。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姜娆身上,她的腿上盖着柔软的小毛毯,小腹处放着一本摊开的童话故事书,懒懒的样子看起来和高三那年十七八岁时有些像。
顾程把手里的东西拎上书桌放稳,“嗯,公司不忙。”
他边说边往阳台走,姜澄毅一个没站稳,连扑带晃地用双手抱住他的左腿,嘴里还害怕地叫起来:“小姑父,救我!”
姜澄毅经常调皮搞怪,顾程见他站稳了也就没管他,伸手把花花绿绿的童话故事书收到小桌上,把姜娆的小毛毯往上扯了扯。
“今天有些冷,小心感冒。”
“你带什么回来了?”
“找鹿鸣帮忙买了些画具,你要看看吗?”
这些年她忙的时候居多,突然过上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她不喜欢,可他又舍不得她外出受罪,他就想着让她在家做些她能做的、喜欢的事,比如画画。
顾程对画画一窍不通,秦煜去国外参加珠宝设计比赛了,只好找前一阵子刚回国的鹿鸣帮忙。
姜娆轻笑着点点头,“好呀,看看都有些什么。”
她说着就用手撑着躺椅要站起来,她现在已经可以脱离轮椅走路了,但每一步都要走的很小心,毕竟每一步都会牵扯到还会疼痛的肋骨。
顾程眼疾手快地搂住姜娆的肩,因为她肋骨的伤,他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就把她抱起来,只能微皱着眉叮嘱她:“慢慢来,别着急。”
姜澄毅松开抱着顾程大腿的双手,小手扯扯姜娆的长裙,仰着脸喊她:“小姑姑,爸爸说了,你要少走路,就算走也要慢慢地走。小姑姑,虽然你是我们家最好看的人,可是你不听话,病就不会好呀!”
许是因为戈黎清的缘故,姜澄毅和其他的小朋友不太一样,他不仅不会无理取闹,还很听话懂事,不到五岁的小孩子,说起话来总带着一种小大人似的语气。
姜娆对姜澄毅笑笑不说话,她走得特别缓慢,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倚在顾程身上,经历了一场生死,她变得格外依赖顾程,也只依赖他。
顾程带回来的除了画具,还有几本画册,是姜娆喜欢的画家的作品集。
姜娆站在桌边随手翻了几页,歪着脑袋看顾程:“好像暂时还画不了。”
她的胳膊才拆了石膏没多久,平常除了必要时很少自己动手,连她的衣服也被顾程换成了轻便的裙装。
顾程低头在姜娆侧脸上亲了一口,轻声说:“等什么时候能画了、想画了再画,不着急。”
“嗯。”姜娆合上画册,“我想出去走走。”
“是想去广场那边吗?”
姜娆摇头,“就去后院走走,早上你不是说花都开了吗?”
顾程轻声说“好”,姜澄毅抱着他的腿,仰着白嫩的小脸,眨着大眼睛,“小姑父,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都缠着你小姑姑一整天了,赶紧让司机送你去找你小爸爸玩。”
“不要嘛,我想和小姑姑在一起。”
顾程弯腰把姜澄毅抱到离姜娆五米之外的地方,在姜澄毅可怜兮兮地哀嚎下给姜娆找了件披肩,等给姜娆披上时,姜澄毅又赖在姜娆身边不肯走了。
这么个小孩,顾程拿他没撤,索性装作看不见他,小心地扶着姜娆乘电梯下楼。
姜娆受伤后行动不便,顾程在她出院前就找人提前安装好了电梯,姜家是很传统的老牌家族,对祖宅格外看重,但对安装电梯这事倒是无人反对。
姜成君正坐在一楼客厅看讲历史的电视节目,听见有下楼的动静,顺着看过去,见是顾程和姜娆,身后还跟着个小不点。
“娆娆,要出门啊?”
姜娆抬起头笑笑,“去后院走走。”
她从头到脚实在伤的严重,刚回家的前几天几乎不出房门,也不说话,最近伤处都恢复的不错,整个人比前阵子多了些生气。
姜成君也知道姜娆每天在房间憋得闷了,可除了顾程,她不愿意旁人太过亲近,这回她是连姜楠也不愿意依靠了。
“出去走走也好。”姜成君点点头,“阿程啊,走慢点,一定要当心!外面有风,也别待太久了。”
顾程把姜娆的外套紧了紧,“嗯,爷爷您不用担心。”
“澄澄,你别调皮啊,别撞着小姑姑!”
姜澄毅踮着脚尖举起手,“太爷爷,我会乖乖的。”
今年的暖春来的比往年都要早,温度偏高的原因,院子里的桃花、杏花、樱花都开的格外茂盛,墙边的各色郁金香开的正艳。
姜娆还很小的时候比现在的姜澄毅更活泼调皮,每到院子里的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她总是会早早地起床,摘了还带着露水的鲜花去送给杨思璐。
杨思璐很喜欢养花,对院子里的花草向来都很爱惜,可她总是笑意吟吟地从姜娆手里接过花,从来没有因为姜娆摘花责怪过她。
后院里至今还留着许多杨思璐以前亲手种下的花草,那些花草被精心照料着,仅有小部分随着时间的流逝枯死。
杨思璐走后的十几年里,因为害怕想起杨思璐,姜娆每回住在老宅时很少到后院,后来她渐渐从那段过去里走出来,学习和生活上的忙碌让她顾不上欣赏满院的花草。
姜娆看着满院的花草突然对顾程笑起来,眉眼弯着好看的弧度,“我妈还在的时候,我每天早上都来摘花,现在想想,我爸说的挺对,我那时候还挺不让人省心的。”
顾程避着姜娆肋间的伤把人往怀里揽,“听六哥说过,你小时候干了坏事都往他身上推,他没少因为替你背锅被爷爷揍。”
“我那时候是不太懂事。”
小时候的姜娆胆大心细,特别贪玩,好奇心还特别重,姜楠和她年纪最接近,她每每犯错了就推给姜楠,见姜楠因为她被长辈责罚,她才能老实一阵,不过没几天就又继续调皮。
姜澄毅摘了几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跑着跳着送到姜娆身边,拽着她的长裙,仰着头问:“小姑姑,你小时候也会犯错吗?”
姜娆低着头笑,“会啊。”
小男孩稚嫩的脸蛋看上去很好捏的样子,姜娆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姜澄毅含糊不清地又问:“小姑姑,那你长大了也会犯错吗?”
“嗯,偶尔也会犯错。”
姜娆从小就是个很自律的人,姜旭作为父亲对她影响深远,他虽面上看着对她过问不多,但对她性格的某些部分影响很大,尤其是老派军人骨子里的正义感和独立感。
杨思璐还在世的时候,姜娆被姜旭影响的那部分性格还不那么明显,她在母亲向来是乖巧听话的,除了摘花,她从不会惹母亲不开心,调皮劲儿犯的时候从来都躲着杨思璐。
姜娆小时候私底下的调皮惹事,杨思璐从来都不拆穿,她总是对姜娆笑得很温柔,说姜娆是最漂亮、最聪明的小狐狸公主,说姜娆这一辈子都会过的平安喜乐。
作为优秀的外科医生,杨思璐有一双很巧的手,她总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抽出时间给姜娆编各种好看的发型,会亲手给姜娆缝制小裙子,还会给姜娆画各种小狐狸的手绘图。
姜娆被绑架的前一天,杨思璐抱着她在老宅的书房里画手绘图,杨思璐留下的最后一张小狐狸手绘图,姜娆把它用作微信头像,刻为耳后刺青,一晃就是十多年。
想到耳后的淡红色刺青,姜娆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手上传来的触感清晰,她的手被顾程握住。
顾程的手是温热的。
姜娆歪头看身侧的顾程,对他眨着眼睛笑,问他:“怎么了?”
顾程用拇指指腹在姜娆拇指关节上轻轻地磨,“就是想牵你的手。”
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做,姜娆任由他握着手,没摸到耳后的刺青,她倒也无所谓,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年,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小块刺青。
她十八岁的时候就相信,顾程值得她特殊对待。
所幸,顾程没有辜负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