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几日便会发榜,能入殿试最好,如若不能有人保举亦是好的。王老太傅做过皇帝少师,后又为皇子公主们授课,在陛下面前是能说上话且分量不小。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便也把指望放在他身上,纷纷献上自己的诗词策论,企盼得太傅赏识从而被举荐入仕。
魏含璋点到辄止。
萧含玉眼神迷惘,不解道:“哥哥为何与我说这些话?”
魏含璋蜷起手指,见她神情纯澈惊讶,便放回膝上淡声道:“我见你与一位举子说了会儿话,不放心。”
萧含玉懵懂,回问:“哥哥不放心什么?”
隔着这样近,她身上的香气一点点透过来,有木樨和玫瑰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薄荷气。
“沈敬之跟你是怎么搭上话的?”
“谁是沈敬之?”少顷,萧含玉恍然,“跟我说话的郎君吗?他迷了路,我帮忙指了几步,并未说别的。原来他叫沈敬之,倒是极端肃的名字。”
魏含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如此看来却是自己想多了。他松了口气,心道到底年纪还小,娘也未曾与她提过男女之事,想必开蒙也晚。
“你涉世未深,若是遇到些居心叵测的小郎君纠缠,兄长会为你解决麻烦。”
语气变得温风和煦。
“好,我都听哥哥的。”她莞尔,侧过身子梳理发丝,水珠沿着发尾滴下来。
魏含璋走到她身后,熟稔地用大巾裹起发丝擦拭。
魏韵胎里不足,出生后险些活不下来,若非侯府四处寻访名医珍药为其续命,恐会夭折。饶是如此,她也不能出门,困在芍香院像是暖房娇养出来的花,不耐热也不耐寒,轻易便会折损。
魏含璋的视线落在萧含玉左手上,食指处的刀痕愈合又割开,长此以往长成难看的疤,她皮肤白,便显得那痕迹尤其可怖。
当年沾了她血的药无意中被魏韵喝下,魏韵心肺舒畅,胡大夫这才发现那血之于魏韵竟有救命的功效。魏家人欣喜,尤其当胡大夫说出以其心和血换魏韵重生时,母亲抱着魏韵激动地哭起来。
他们瞒着萧含玉,不敢让她知道真相。因为愧疚,所以待她更好,好到相熟的人都以为萧含玉才是魏含璋的亲妹妹。
的确,比起魏韵,魏含璋同萧含玉相处的时间更多。他存了怜悯疼爱,而她又着实隐忍懂事,他像兄长般教她读书写字,将自己所有所学倾囊相授。
她说她有世间最好的哥哥,他惭愧。
但他不会忘记魏家的目的,若非这点光亮魏韵不可能支撑到现在,他不能让魏韵在看到希望后陷入绝望。
“肌颜阁的清菊丸,特意让掌柜的帮忙留了两匣。”
隔着雕花紫檀盖子便能闻到清淡的香气,宛若置身秋日菊园,萧含玉道了声“谢谢哥哥”,便打开来捏出一颗圆圆的丸子,放到鼻间轻嗅,“是西湖柳月和绿牡丹的味道,哥哥当真舍得。”
魏含璋:“你喜欢便好。”
“我很喜欢,也多谢哥哥时时记挂我。”
魏含璋在母亲处听眉珍说她夜里没怎么用膳,心下生疑便来看看。那个沈敬之相貌不凡,谈吐儒雅,今日席面上的女娘皆对他频频注目,而他偏偏同萧含玉说了几句话,寻常无妨,可魏含璋总觉得不踏实。
萧含玉还有两年多才到十八岁,若她嫁出去魏家的打算便都落空了。
离开梧桐院,魏含璋吩咐廖藉:“最近留意她身边的人。”
廖藉点头,又听魏含璋道:“尤其是沈敬之。”
眉芜抱着几件新做的衣裳往屋里来,看到滚了一地的清菊丸,忙放下衣裳过去捡拾,“姑娘怎跟这样贵重的东西生气,奴婢听闻好多闺秀想买都需得等呢。郎君待姑娘真好,一次便送来两匣。”
萧含玉瞥了眼,从前她佩戴清菊丸不过是因为魏含璋喜欢,菊花高洁,气味雅致。或许是因孤女太贪恋亲情,听到旁人说他们兄妹相像,她便很是欢喜,仿佛自己真的是魏家人一样。
自作多情,着实可笑。
萧含玉躺下,眉芜将四角的银钩落了,帷帐层层叠叠,像一座精心雕琢的笼子,随着团芙蓉花纹帐面悉数落下,整个床榻陷入昏暗之中。
萧含玉眼眶酸胀,咬着唇不肯掉泪。
刚知道时她惊惧难安,躲在被窝里哭的喘不过气,心口被撕裂似的,不敢哭出声叫人知道。天亮又装的毫不知情,带着红肿的眼睛去请安,只说自己病了,魂不守舍撑了些日子,人也消瘦不少。
躺在床上,想着这么多年魏家人待她的种种好,萧含玉咽了咽喉咙,终是没忍住,泪珠扑簌簌滚落腮颊。
她得逃,在十八岁前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