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错了。”
他温和地说着,在顾氏看来已然低声下气,她儿子性冷寡淡,别说在外头,便是在家中也鲜少有如今这副面孔。
魏韵怕他,确切来说顾氏也惧他。
他的凌厉是骨子里带的,不怒而威,谁都无法心怀诡事自他面前安然无恙。
夜里顾氏睡不着,歪在软榻上透过支摘窗看月亮,信阳侯提着鸟笼蹑手蹑脚拐进游廊,猫着腰探头往里张望,顾氏冷眼瞧着,不发一声。
信阳侯把鸟笼挂在檐下,伸手戳了戳鸟喙,月光下,那鸟的羽毛五颜六色,像颜料倒在上面。
他推开门,弓腰去合的光景,空气里传来一声冷笑。
信阳侯险些跳起来。
“你..夫人还没睡呢。”
他讪讪赔笑,腰也直起来,佯装镇定地往榻边走,余光瞟了眼,见顾氏板着脸心情不虞,登时咯噔一声,走路的动作都变得慢悠悠。
“夫人怎么不掌灯?”
顾氏乜他,嗤了声道:“珍禽园的掌柜让小厮送来账目,道你这月花了五百八十两买鸟,你是很好,学会赊账了。”
信阳侯坐下来,讨好似的给她捶腿:“但凡夫人多给我些银子,我不至于拿侯府腰牌赊账,丢夫人的脸。”
顾氏抬脚踹他,他也不躲,老纨绔般捧住顾氏的脚,央求道:“就这个月,往后不买了,成吗?夫人,你不知那鸟多俊,我好容易才凭着交情买到,你就通融通融。”
顾氏懒得与其置喙,如今信阳侯在她眼中,只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该给的体面她会给。
“今儿阿韵喝药,你不在。”
“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明儿一早我就去芍香院看阿韵。”
顾氏心寒,比天上挂着的月亮还寒。
萧含玉这一番着实病的骇人,胡大夫用了虎狼药,初初喂下去,她全呕了出来,后来便减少分量,多次服用,热了两日才渐渐退温。
魏含璋早出晚归,但凡在府中,必定先去梧桐院。
顾氏听廖嬷嬷说他在院里的状况,不由心疼。
“夜半子时才睡?”
廖嬷嬷点头应声:“郎君就趴在床沿,寸步不离,奴婢收拾出罗汉榻让他去躺躺,他都不肯。有两回奴婢半夜起来,看见郎君跟姑娘说话,是真真疼爱姑娘啊。”
顾氏挑眉:“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廖嬷嬷弓腰:“恕老奴多嘴,虽说郎君和姑娘是兄妹,但毕竟是表兄妹,合该注意分寸,是要设防的啊。”
顾氏不以为意:“阿玉在他眼中,跟阿韵一般,都是妹妹。我儿子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他没有那种心思。”
廖嬷嬷:“是老奴多虑了。”
廖嬷嬷的话就像湖水里投了颗石子,顾氏用过晚膳往梧桐院走了趟。
魏含璋从屋里出来,看见她作揖:“母亲。”
公事公办的态度,神情毫无波动。
顾氏看着这张脸,怎么都想不到廖嬷嬷说的那一层,她站在廊下,看儿子离开的背影,忽觉自己可笑,竟会为了验证单独走一遭。
不过廖嬷嬷的话也提醒她,儿子弱冠之年,是该好好挑选妻子了。
萧含玉这两日总是昏昏醒醒,睁开眼看见眉芜,合上眼又觉得天旋地转,吃了一点粥,不知不觉眯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乌青。
“姑娘觉得怎么样?”眉芜拧干帕子,搭在她额头。
短短数日,她瘦了一大圈,躺在榻上衣服都显得宽松许多。
萧含玉喝了口药,恹恹往外看,眉芜知道她要问什么,俯下身来跪在床前,小声道:“姑娘昏迷的时候,郎君每日都来。只是不凑巧,姑娘醒着,郎君每回都不在,不过他时常同姑娘说话,奴婢不能近前,也不知郎君说的些什么。”
萧含玉也不知,只是偶尔听见有人唤她“嘉嘉”,她分辨不出那是否是魏含璋。
多日高热,令她虚脱混沌,病去如抽丝,清醒后反应总是慢,坐起来喝过水,眼皮千斤重,不多时又躺下小憩。
反反复复,但她心中的巨石落地,魏含璋到底原谅自己了。
烛光朦胧,映着帐外人清癯的身影。
萧含玉怔怔看着,大气不敢出。
直到那手握住帷帐,轻轻撩起时,她仰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对上他的。
魏含璋皱眉,手指微微用力。
“哥哥。”
本想低头认错,可看到魏含璋的刹那,委屈的情绪涌来,眼眶酸涩闷胀,眼泪就往外汹涌。
她习惯被庇护,也习惯魏含璋的每次让步。
几乎成为本能,作为妹妹她没受过委屈,魏含璋总会先递台阶,牵着她下来。
她眼泪汪汪瞪着,乌黑的眼珠莹润清澈。
魏含璋居高临下看着她,心想:算了,他早在她昏厥时便已经原谅,还想怎样,只要她好好的。
她醒来,便可以了,足够了。
可她气鼓鼓的委屈,理直气壮地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瞪着他,不免令他想起那日松槐院,她可怜兮兮拉着沈敬之的场景。
无名火倏然升起,魏含璋闭眼,松手。
“哥哥,我错了。”
一只小手抓住他,紧紧握住,热乎乎,湿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