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一方水榭内,相月夕一手持剑,倚栏远眺。水平如镜,枯荷的残枝以不同的角度弯折,在水中映出奇异的形状。换作往常,即使被关在相府,甚至还有季中北时时监视,他也仍旧镇定自若。然而这一次,他的神情中透着些许不安。
虽说严冬已过,要想赏荷,还要等些时日,而相月夕已经不剩多少闲情逸致。
昔年景缦从外围归来,正值孟夏时节。两人短暂地相聚,而后便各奔东西,想来竟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相月夕一旦闲下来,就往往想起以前;他所在意的人和事,明知只存在于回忆中,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相月夕按着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等思绪回到现实,天色已经发暗,远处的景物越发模糊。他自己也站在暗处,几乎融进了檐下的阴影。
他再一次望向水面。水中似乎闪烁着微弱的蓝光。蜉蝣似乎无所不在,无论生在何处皆是自由身。羁留在相府的时日不算漫长,却足以让人心灰意冷。他羡慕池中的鱼,羡慕枯败的荷花,也羡慕朝生暮死的蜉蝣。未死之物,已死之物,将死之物,全都在他的面前了。
相府的灯光陆续亮起,周围不再是一片昏暗。灯辉盖过蓝光,脚步声打破沉寂。季中北终于现身,他站在相月夕的身后,迟疑了几秒,没有上前。
相月夕转身站定,向来者笑道:“中北,来得正巧。你愿意为我送行吗?”
季中北的语气相当平静,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你打算不告而别吗,兄长?”
“怎么会呢。现在告别也来得及。”
和相月夕交流总归不是愉快的事。在季中北看来,自家兄长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令人讨厌的存在。他的笑容,他所说的话,在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切,在季中北看来却是令人作呕。
“留在相府固然好,只是无事可做。你知道,我向来是闲不住的。”
两人之间向来缺乏默契。相月夕不再说话,而是拔出剑横在身前,妖力缓缓流向剑锋。“你之前伤我也好,现在处处管着我也好,我都不追究。但是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缘分,势不两立。”
季中北并没有给出太大的反应,而是淡淡地道:“兄长,以你现在的状况,出去只会死得更快。”
相月夕握紧手中的剑。“的确,我本来可以活得更久一些。拜你所赐,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总不能全都浪费吧。”
“你先把剑放下。”季中北按着自己的刀柄,“你要如何离开?当着我的面从这里跳下去?”
相月夕看向水中。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水下依然一片漆黑。“我记得,相府是个遍布结界的地方,要想离开这里,应该不止一条路可走。你若想阻拦,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当然,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在说什么疯话……”季中北忿然道,“和你动手没意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决意离开?你要去哪?”
“不用我回答,你也知道的呀。”相月夕正色道,“我与旧友的约定,我尚未履行的责任……至于去什么地方,妖界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相府除外。”
“非走不可?”
“当然。”
季中北往旁边一让。“罢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哦?这正是我上次想告诉你的秘密,”相月夕收起剑,妖力随风逸散在四周,方才压抑的气氛缓和了片刻,又再度紧张起来。“你不是已经有所怀疑了吗?我是你名义上的兄长,但不是相月夕本人。我是他的化身,借用了他的躯体和身份。”
没有回应。半晌,季中北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有其他人吗?”
“很遗憾,我对此并不知情。”
“好。你去吧,但愿你我以后不要碰面才好。”
望着南鹊衣与景缦的身影渐行渐远,桐山向一旁的易疏焉道:“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难得出来一趟,不急着回去。”易疏焉道,“你前些日子还说想去丰澄邑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