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同样不得好眠的,还有前方芸香阁里的正夫,沈习之。
姜宝言今早可是主动再三向沈习之保证,绝不会在蔷薇院留宿。
可眼看夜色渐浓,她却迟迟未来,沈习之逐渐生出了猜疑:
她是忘记了?还是改变主意了……难道是对新婿一见钟情了吗?毕竟他确实俊美无俦,风姿伟岸。
沈习之想到这里略有一丝烦躁,继而又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想法甩出去。
姜宝言在婚礼时没有被美色吸引的迹象,而且即使对方是美男,他沈习之又毫不逊色,担心什么?
奴人青枫换了热的洗脚水进屋,道:“夜深了,少爷[1]早些歇息吧。”
沈习之刚要动作,早先打发去探情报的奴儿忽然跑来。
他满脸不得了的表情,气喘吁吁回报:“少爷,听烧火的婆子说,冬白要了热水往蔷薇院送了!”
沈习之面色白了一白。
见此,青枫连忙斥怪奴儿:“不过是要了回水,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兴许是少孃踢翻了洗脚盆怎么的。”
他话是对奴儿说的,眼睛却在观察沈习之的神色。
沈习之垂眸。
会是如此吗?
不,成亲三年,他还是了解姜宝言的,若真是她踢翻的,定然不会又帮他叫水。
沈习之心烦意乱。
原本他觉得有姜宝言的盲目迷恋,被她一意护着,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无所顾忌。以姜宝言的痴情,就算纳婿也不会威胁到他。
可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
他怎么没料想到,他当初选择仗着姜宝言的宠爱无视长辈们的暗示,就已经只能依附她了?万一她真的移情别恋,抬举新婿,那当真是他自酿苦酒!之后在姜府的日子便再不会好过。
到现在,沈习之才迟迟醒悟,把自己的生活寄托于女人的宠爱,是多么冒险的做法。
倒不如当时让她拒绝纳婿,自己勉强与她圆房便是,只到她怀上孩子再想办法躲开她。
可他转念又一想,即使如此,也未必一次就能得胎产女,若是男婴,或者多次不得,甚至他万一无发胎之能……只要他不能帮妻家传宗,最后也还是无法改变姜宝言纳婿的结果,那么那些隐忍与牺牲岂不是都白费了?
而若是姜宝言在那时变心,不再护着他,他的结局只会更坏。
岳母甚至可能会将他强行下堂。不但他余生再也抬不起头,还会牵连到母家受辱。
沈习之看向窗外的月亮,紧紧掐着手中的衣袖,忧虑煎熬。
其实他心底一直有一丝隐蔽的希冀。也许,只要他能守住处子之身,终会在他芳华未逝之际遇上心悦的女子,哪怕对方只是一介平民,哪怕要私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愿意与之生死相随。
胡思乱想间,天都渐渐亮了。
韩予醒来,脸还保持着朝向姜宝言的方向。
回想起昨晚的事,那深刻的记忆,真的不是梦。
他走到床边,轻轻撩起帷帐,蹲下身子细细看着姜宝言的睡颜,那迅速滋长、蔓延的幸福感多的都要溢出来了。
韩予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又怕惊醒她,最终还是轻放下帷幔,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裳出去了。
躲在院外的小奴伸头看了看韩予去的方向,一路小跑到了芸香阁回报。
“少爷,刚才奴瞧见少甫领着媵人[2]朝太太院里去了,估计是去请安,少孃一直未出。”
沈习之本就因一夜未眠而灰暗的面色,更白了几分。
不一会儿就又来了奴人传话,韩予来了。
按规矩,新婿过门第一晨,要给家里的长辈和正夫请安。
看来他已经将姥姥和岳母那儿都请过了。
沈习之让韩予在前厅略等了一会儿,才姗姗而出。
韩予低头向沈习之揖了一礼,从媵人立强托着的茶盘上端起茶盏,走上前来,双手奉给沈习之:“婿弟[3]韩予,请兄长[4]用茶。”
沈习之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接过茶盏,迎向韩予的目光。
二人眼里一样的充满了打量、评判。
韩予退后一步,垂手而立,也抬眼看沈习之。
昨日在婚礼上看过他几眼,在一众洋溢着喜庆的笑脸中,沈习之默然无波的面孔透出孤高的冷峻,充满文人雅士的气质。此时近看他的容颜,也是清俊卓绝。
沈习之擅书画,自从嫁到姜府,姜宝言更是逢人说沈。妻夫二人一个爱夫如命,一个书画双绝,京畿人士都略有耳闻。
听说当年姜宝言将沈习之迎取进门,在礼制内给了他最高规格的排场,全京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一对璧人。
后来姜宝言更是对他千依百顺,宠爱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