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赵彻宛若幽幽毒蛇,吐着性子,随时都有可能对牢狱的人攻击。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淳儿突然拉住赵彻的袖子。说道:“算了七哥,父皇问起来,也不好交代。”
赵彻瞪了一眼燕洵,冷哼一声,说道:“这次就看在淳儿的面上放过你。”
“蛇鼠一窝,还说放过。”被燕洵护在身后的楚乔小声低估。
赵淳儿没有将牢房打开,只是隔着牢门叫了一声楚乔。
楚乔登时一愣,燕洵也愣住了,转身看向声后的人。楚乔也看向燕洵,捏了捏手指,偏头冷冷看向赵淳儿,没有说话。
“楚乔,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婢女,我便放了你。”赵淳儿眼波微动,很平静的陈述。
燕洵不顾男女有别,下意识地拉住楚乔的手,楚乔亦看向他,最后看着赵淳儿,眼神坚定,嘴角上扬,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愿意!”
赵淳儿眉头轻蹙,嘴唇抿紧,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愿吗?”
在楚乔回答之前赵彻先道:“淳儿,你又何必呢,天生奴隶的家伙,又臭又硬。”
“我在问她!”赵淳儿说话虽然平静,却给人寒冬的感觉。
赵彻憋了口气,不说话。
楚乔抬头与赵淳儿平视,眼神中带着倔强,张口说道:“我不愿意!”
赵淳儿轻笑,没有说话。这就是楚乔,这一刻,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就是楚乔,就是曾经遇到的那个人。可为什么,她却宁可这个不是。算了,都不重要了,一切的过往,都随风了吧,就像那个曾经活着的,死了的,忘了的,怀念的淳儿啊,都走吧。
所有的尘埃落定却没有了快感,却没有开心,有的只是麻木不仁,只剩那仇恨的种子,疯狂,肆意的生长着。她想忘,忘不了。她想生,活不了。一团乱麻,斩不掉。她突然有气无力的将手垂下,转身离开了,迎着黑暗,迎着风雪,走去。披风还在随风摇曳,就像那永远找不到港湾的帆船。
“淳儿......”赵彻追了上去。
所有的一切又回归平静,真的是寂静,夜空中的星星点不亮这里,也到不了这里。
楚乔不知道自己做得对或是错,但她只是尊寻本心,做了她认为此刻她最想做的。也许是心中的自尊不让她如此,也许是她心中的倔强让她拒绝。
“阿楚...”燕洵张口结舌,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动,或者,他说:“你不该这样。”但他没有说。同样的,她也没有解释。一切就像随心而出,自然而又本能。
三更的更鼓突然敲响,从遥远的街上传了过来。燕洵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淡淡而悠远,“阿楚,燕北很漂亮,很少打仗。到了夏天,到处都是青青的牧草。我和父王还有大哥、三哥经常骑着马去火雷原上猎野马。那时候我还小,不过七八岁,骑不了大马,大哥就把猎来的马王生下的小马崽子给我骑,我总是很生气,觉得他瞧不起我。其实后来我渐渐就明白了,他只是怕伤着我。三哥脾气最不好,总是跟我打架,一发火了就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大喊着要摔死我,然后二姐就会冲上来用鞭子抽他,他们就动手打起来了。三哥虽然力气大,却连二姐都打不过。我当年特瞧不起他,现在想想,也许他是不愿意跟二姐动手吧。
“一到冬天,燕北会下一个多月的大雪,我们就到朔北高原上去。那里有回回山,又高又陡,山上还有很多温泉。母亲是卞唐人,受不了北方的寒气,身体也不太好,一年里总是有半年住在温泉边的行宫里。我们总是背着父王偷偷地溜出学堂跑去看她,谁知到了地方之后却发现父王早就已经赶在我们前面在行宫里待着了。”
月光皎洁,洒下一地的清辉,燕洵的脸突然变得那般温和,是楚乔从未见过的温暖。来到此处从未见到过的温暖,这个人,值得自己陪他同生共死,因为他的血是热的,心是热的。这个人也会和五哥一样,保护自己。她向往他口中的生活,向往那样的温暖。
“阿楚,我们燕北不像帝都这里,父子兄弟姐妹夫妻全可以成为敌人,到处都是冷箭暗算,到处都是利欲熏心,到处都是腐烂的歌舞和饿死的百姓。光室宗亲,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手中的鲜血几乎是擦不干净的。在我们燕北的土地上,很少战乱,没有流民,人人都能吃饱,奴隶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阿楚,跟我回燕北吧!在那里,你可以更好地生活,有我保护你,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再也没人能拿箭指着你。我带你去火雷原猎野马,带你去回回山看我母亲,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空气里那般安静,只有燕洵略显低沉的话语在静静地诉说,衣衫单薄的孩子突然感觉很暖,她仰起脸,似乎也看到了燕洵所说的燕北,看到了青青的牧草,看到了雪白晶莹的回回山,看到了奔腾呼啸的野马群,听到了少年们爽朗的大笑和自由自在的风声。
她的嘴角缓缓牵起,淡淡地笑,然后重重地点头,轻声地说:“好,我们去燕北。
不知为何,她偏生在此刻想起了那日围猎场上的赵淳儿来,单薄的身影,骑在烈马上,朝着远方,渐行渐远。就像今日的她,失魂落魄地朝着黑暗中行去。孤傲如她,孤单亦如她。也许她曾是天使吧,折翼坠于黑暗的天使吧。
她如此的幸运,出生于皇家,她又如此的不幸,出生于皇家。她需在这尔虞我诈的帝都舔血生存,她需要在皇家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她满腔的恨意来自何方?又将归去何处,或许她也不知道吧。
相比她来说,自己和燕洵此刻又哥其幸运,他们经历过最美的童年,有最美的童真。她却没有,这或许是每个皇子最大的悲哀吧。
她多想痛恨她,可却又忍不住同情她,或者同情诸葛玥。
长夜漫漫,冰冷潮湿的帝都天牢里,两个小小的孩子隔着一堵墙靠坐在牢房里,他们的手穿透了阻隔的禁锢,紧紧地握在一起。
此刻,他们是一起的,即使是死,也是一起的。
我们去燕北,我们一定会逃出去。
长夜和风暴都渐渐过去,天色微微透亮。
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两只手迅速缩回,在还没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就堵上了那个被撬开的洞口。黑绒的棉靴踏在布满灰尘的天牢里,一步一步,有清脆的钥匙碰撞声不断地响起。
咔嚓一声脆响,身穿淡青色铠甲,外罩土黄色披风的士兵走了进来,一行至少五十人,将不大的牢狱站得满满当当。天牢的狱卒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点头哈腰地赔着小心。楚乔坐在角落里,冷眼望着这些大内禁卫,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燕洵坐在地上,背对着大门,眼睛都没有睁,卸去了身上的温和,用锐利的锋芒将自己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如老僧入定,对外来的人丝毫不予理会。
侍卫头领看了眼身上流着大夏皇族黄金之血的燕北世子,一张冷厉的面孔上却没有半点恭维和尊重,拿出怀中的圣旨,照本宣科地念道:“盛金宫有令,带燕北世子燕洵前往九幽台听候发落。”
另一名侍卫走上前去,嘴角不屑地冷笑一声,“燕世子,请吧。”
燕洵缓缓睁开眼睛,眼内锋芒涌动,只是用眼梢轻轻一瞥,就让那侍卫不自禁地脊背发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仍旧保持着脸上的高傲之气,倔强地站起身来,当先向大牢门外走去。一众大内侍卫拿着准备好的枷锁,想了半晌,还是放在身后,左右使了个眼色,就齐齐地围上前去。
雪白的大裘扫过地面,肮脏的尘土轻飘飘地飞起来,落在少女白色的鹿皮靴子上。那上面,有皇家特用的五爪金龙的暗线纹绣,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光鲜耀眼。她站在远方,望着那个走出来的少年,哪怕是在这样落魄的环境里,他也是那般卓尔不群。她从未否认燕洵的气质,与他人不同的气质。狂野而又放肆,如同燕北的战马那般洒脱自然,她曾有多喜欢他,就有多羡慕他。
他昂首阔步,眼神全然无惧,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众人,曾几何时,燕北一脉,也是大夏皇族的一支。
风,从绵长而又无边的远方缓缓吹来,带来外面清新的空气,却也有外面刺骨的寒冷。
赵淳儿轻抬手指,苍白纤细,好似上好的瓷器,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地将其折断。她移动到腰间,轻微动力,似乎那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用力将腰间的淡粉色的荷包扯开。登时,白色衣袍被殷红色的血液染色,渗透的血液还在绵延扩散。额角的似乎有汗珠滚落,她上齿咬着小唇,已然泛白。
“公主...”采薇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从衣袖中取出手帕,轻轻为赵淳儿拭汗。
赵淳儿眼睛不听的闪烁着,她咬咬牙说道:“我们去盛金宫,去见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