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母亲们也不至于在过世前把大部分财产折算成钱财。
她们名下的房子也都在缴纳税收以后,亲自物色了靠谱的租客和二房东,让我只需要每个月等着钱打卡里就行。
只不过母亲们为我准备好的那一笔,都被我单独放在那张银行卡里。
每个月看着流水转入,仿佛她们还在世为我打生活费一样。
那张卡里的钱,即便是我车祸后治疗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动用。
那是母亲们留下的唯一见证,能让我看到冰冷数字后来自家人的爱意,是我在这世上所剩不多的牵绊。
哪怕是我卖了上学住的那套房子,奚蓉也没想过劝我动用这笔钱。
所以像我这样愚钝的人,就不应该面对到底“谁是卧底”这种难题啊!
我想得明白吗我?这是我该面对的吗?
不过虽然我和张若安的相处不多,但是她确实不像关兰说的那样,既没有什么坏心眼,也没有太严重的精神问题——
噢,这个待定,也可能是还没发病,就像我一样,看起来挺正常,实际上可能病得不清了。
KTV里面,她除了忧郁,看起来没有和我发展其它关系的想法。
从她发的消息来看,也不像对关兰有什么特殊感情的样子,但也说不好她会不会是因爱生恨,所以才会在我面前上关兰的眼药。
应该不能够吧?
我虽然蠢笨,却也不是二十多岁初出茅庐的时候了。
这么多年多少练出了点眼力见,不管是奚蓉对张若安的评价,还是张若安本人,给我的感觉都不差。
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孤独气质,这可能是艺术家的通病?
总之她不像包藏祸心的样子,我身上也没什么能让她图谋的,奚蓉对她的亲近更说明张若安没有问题——
毕竟奚妈妈看着我就像老母鸡看小鸡仔,生怕一个错眼我就让外面的老鹰黄鼠狼逮走了。
至于关兰的聊天记录...张若安是天才,思维特殊点也正常,说不定是头脑风暴的时候,随笔记录恰好错发关兰了呢。
反正她看着就像独身主义,和我这种纯属不出门、不社交、找不着伴的幸福主义不太一样。
我身边也没有别的艺术家可做参考——
奚蓉不算,她是讽刺语言艺术家,比较邪门,非典型案例。
这种问题想得人头疼,我拉起被子,试图再睡一觉逃避现实,手机嗡嗡嗡地响,打开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置的日程。
提醒我今天是纪念日。
什么纪念日?妈妈们的生日和忌日也不是这一天啊?
我懒得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日程,随手关掉。
盘了一遍认识的这几个人,我发现,在我的交友圈里面,关兰是性子最固执的那一个。
虽然她说话做事总是温温柔柔的,可她认定的事情就绝不改变,哪怕错了也非得坚持到底。
奚蓉也是这样的性子,但是她还好,不会明知故犯,也愿意及时悔改。
至于张若安,哪怕还不熟,光看她那副往死里钻牛角尖的忧郁模样,就一定是个把固执进行到底的人。
几个人各有各的拧巴,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她们是彼此有了误会,将误会解开就好。
偏偏她们哪一个都不愿意面对面好好聊聊,个顶个的固执己见,拿她们谁都没办法。
按道理一个理山人,一个西照人,根据我了解到的,她们大学和工作也不在一个地方,到底是怎么知道对方的?
我不清楚奚蓉和关兰为什么互相认识,又这样针锋相对。
不过这世上也没别人能像奚蓉一样操心我了,如果关兰真的别有用心,她能用‘我和她你选谁’来逼我跟关兰断绝关系。
偶尔我也想过,车祸发生在理山,在我出院后,找上门来认领朋友关系的关兰又是理山人,那我从前真的像记忆那样一直生活在西照吗?
这些问题我试探着问过,但她们一个个都避而不谈,久而久之我也就放弃了,只是心里总存着点疑惑。
在奚蓉搬回去以后,家里只剩下我和关兰,她对我太过体贴照顾了,好到甚至有人误会我和她的关系。
那会儿我前尘往事忘了大半,实在想不起关兰和我怎样认识交好,偷摸问奚蓉。
她让我不用担心,肯定是正规渠道认识的...
就算外面流言蜚语传满天了,奚蓉也半点不觉得关兰会喜欢我。
有时拉着我讲关兰坏话,她也说不出别的。
只是一味让我离关兰远一点。
“她不正常。”奚蓉是这样说的。
我还记得,当时关兰特意来西照探望我,家里有多的客房,索性就让她直接住我家里了,奚蓉也住在她的专属房间陪着我。
那段时间的记忆我有些模糊,总之她们经常背着我争执,恰巧被我遇到好几次,关兰总是落於下风。
后来奚阿姨病了没法撑,奚蓉没办法继续耽误工作陪伴我,还要在我和奚阿姨两边来回跑。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要耽误很多时间在路上,没半个月就瘦了八斤,被我劝着回家住了,之后一直忙到了现在。
这也是她约我,我总不出门的缘故。
她已经够忙了,要不是不敢回家一个人住,我也不想麻烦她。
这一年多来,她忙得连跑郊区找我的时间都没有,还要抽出时间和我保持每天通讯联络的习惯。
不管是前天还是昨天,她特意为我空出时间,都算得上舍命陪君子了。
不过奚蓉这人虽然心软,但那张嘴实在毒舌,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喷洒毒液。
在三个人同住的时候,有几次我发现关兰红了眼眶,问关兰原因,她不想我担心,每次都说没什么,用眼过度眼睛干痒揉的。
这两个人,不管是哪一个都挺愁人,但是哪个我都舍不得怪,只能苦一苦自己,来回安抚。
到现在我还没敢让奚蓉知道,关兰在那之后,就把工作业务范围改换成西照这边,除了出差,都住在我那里。
同样的,我也没敢让关兰知道,这次见面以前,只要没什么事,每天我都得和奚蓉打个视频电话报备平安。
两头瞒还两头忙的日子不好过啊。
虽然我感觉她俩可能都发现了这件事,但是只要哪个都还没戳破,我就可以继续装傻下去。
[张若安:露露,如果你方便的话...]
我才点开新的未读消息,就只来得及看到这些。
在我完全看清以前,张若安把消息撤回,又发来新的消息。
[张若安: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露露愿意和我一起解开吗?]
可是关兰不让我和她玩啊,而且我一向是很照顾好友心情的。
不过这次事出蹊跷,我又是在奚蓉家里,张若安也要住下来,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要是真有什么误会,我现在先解开了,回头当不了和事佬也能心里有点数。
[好啊,那咱俩是现在聊聊还是...]
张若安回得很快,像一直守着手机。
[张若安:我刚刚买了早餐回来,蓉蓉今天没上班,露露醒了的话可以过来了,我们一起吃个早餐。]
天,奚蓉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能不按时打卡上班了。
那边奚蓉也给我发了消息。
[奚蓉:露露起床了,再不吃你老.毛病又要犯了。]
[奚蓉:你俩难得过来,今天我妈给我放了假,她替我顶一天班。]
老板也有轮休假啊,我感慨了一下,给她回了消息。
[知道了,得亏你不上班,我和张若安又不熟,我俩待一起总感觉怪怪的。]
我看到奚蓉消息显示输入中没多久,她就发了一串过来。
[奚蓉:你俩熟得很,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把人忘了。]
[奚蓉:以前的事情,你想不起来就算了,但是你最起码别听关兰的,她那人问题很大。]
[奚蓉:跟你说不清,反正你对她要留点心眼。别成天傻呵呵的,就因为当时我忙得起飞没空看你,而她过来照顾了你几天,你就觉得她人好。]
那关兰人确实挺好嘛,这事我心里有分寸,没打算和奚蓉争。
[好啦,我马上洗漱好去吃饭。]
先前还觉得有点冷,等我回完奚蓉消息身体反而暖和了。
看了眼影子,我发现祂现在冷静得过分,见我望过来,也只是偏头看了我一眼。
明明看不到五官,这一眼还是看得我心里哇凉哇凉的。
祂怎么一副被辜负的样子?
我和祂难道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亲密关系吗?
脑袋不合时宜地想起潮湿的记忆,我的眼神来了个大漂移,那确实是挺见不得人的。
祂望向我的手机屏幕,风从我的身旁吹过,一缕微风勾着我的指尖。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我注意到那个设定成闹钟的日程没被彻底关闭,刚刚点的应该是稍后提醒。
屏幕上依然显示纪念日,心里有些烦躁,我按了关闭提醒。
风忽然停止,余光有暗影掠过,我侧头去看,正看到影子低落地垂下头,那头柔顺的长发蔫答地贴着脸颊的轮廓落下。
自然的光影下,祂的颜色看上去有些淡薄,影子被光拉长,无端显得很消瘦。
这样看上去就有点可怜了......
我这人总是有点该死的心软,叹了口气,想安慰安慰祂。
只是影子怎么安慰?我总不能去卫生间开水龙头模仿以身饲鹰自我牺牲吧?
那种安慰对我这种内敛的人来说还是太超过了,我对于十八禁成人向剧情暂时没有任何兴趣。
我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幕,试探着向祂伸出手。
除了祂,我果然还有自己的影子,只是祂太浓烈,将那个淡淡的影子给遮掩掉了。
我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向祂伸出了手,白天的自然光线里,我的手影被拉得很长,有几道重影纤细修长。
也看到我的手,指节稍微突出,手指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肉覆着,血管微青,苍白中透着病态,有一种没几年好活的感觉。
感叹了一下,我让手影牵住了祂的手,而祂愣了一下,回握住我的影子。
我看不见祂的脸,却感觉祂好像在笑,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头发,看上去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样看,祂竟然还有点可爱?
真是寡久了,看个影子都觉得眉清目秀。
握一下就得了,我收回手,就看到影子的手追着我的手,似乎想要挽留。
微风变成大风,穿过窗户拉住了我的手。
真是奇妙 ,无形的风也能带来这样如有实质的触感。
手机屏幕亮起,伴随着消息弹出的提示,奚蓉在门外“砰砰砰”地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