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便是见外了。”胡美人扶起她,将颂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不禁笑道:“妹妹实是个美人胚子。有你这般姿容,日后何愁不得宠呢。”
闻言,颂兰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胡美人自知失言,忙转了话头,状似随意地问:
“妹妹,那日送去的香,你用着可还喜欢?”
她不说还好,一说到那香,颂兰便闪烁了神情,拉着胡美人的手,凑近了低声道:
“姐姐手艺绝伦,那香妹妹闻着是极好的。只是宫中尊卑森严,兰花香气高雅,妹妹唯恐身份低微,使用不当,僭越了贵人。”
听她这般说辞,胡美人忙道:“妹妹入宫时日尚短,怕是有所不知,咱们份例的香粉香膏,虽说只能按着品阶到尚服局领,但若是主子们自己爱香,或是宫中有擅制香的宫女,调配出来的脂膏汁子,是可随意使用的,妹妹尽可放心。”
闻言,颂兰赧然一笑,道:“既然姐姐这般说,那我就放心了。”她微红了脸,“姐姐有所不知,那香气我实在喜欢得紧。今日宫宴,我才舍得悄悄用了一些,又怕逾越,并不敢多用。早知如此,妹妹便多用一些了。”
胡美人凝神细嗅。她素爱调香,其实早已闻到了萦绕的兰花香气。不过见颂兰这般说话,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兰花香膏名贵,胡美人料定她舍不得弃之不用。好在这蕙选侍虽然胆小怕事,到底年轻爱俏。只要今日用上,不愁不成事。
她牵了颂兰的手,宛然一笑,“妹妹若喜欢,姐姐那可尽有着呢。”
酉时刚过,便有各宫妃嫔三三两两地到了清云馆。而待到月上柳梢,皇帝方携着崔皇后出席亮相。小皇后穿着一身略显老气的朱红色吉服,无端便将面庞上清秀的灵稚之气掩住了几分。
到底还是个孩子,戴着沉重的首饰头冠行了一日的祭祀之事,眉宇间已略显疲态。是以晚间家宴,皇后便卸了钗环,只将一头青丝挽成个端庄的鹅胆高髻,斜佩一支凤簪,以显地位超然。
六宫妃嫔及命妇女眷们早已于座中等候多时。见帝后来临,一番行礼祝祷后,方正式落座开席。
身为末等嫔妃,颂兰的座席被安排在一位命妇身边,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的侧妃杜氏。
平西王李徥乃是先帝后宫的罗太嫔所出,罗氏恩宠平平,生的儿子却很争气,乃是从武的一把好手,先帝曾亲赞其“一骑可当百万师”。其性狂狷,即便是面对皇帝亦未有收敛。只是皇帝念着手足之情,从未深究。
而他的侧妃杜氏乃是京郊农户之女,据传与平西王感情甚笃,只是因出身低微,才不得不屈居侧妃之位。而平西王府中的正妃只是个摆设,凡内宫家宴,平西王一向只带侧妃出席,从无例外。
而杜氏的性子也很是和顺。见颂兰朝她规矩行礼,便微笑着颔首问好。
饮宴开场,南府舞姬鱼贯而入,和着尚仪局演奏的宫廷燕乐翩然起舞。流光溢彩,衣袂翩跹,尚食局的小婢们身着清一色素青宫装躬身进入,为内眷们分发精致的餐食。
其中便有粽子一味。巧粽以香蒲草同五彩丝线扎成亭台画舫的形状,拆开捆线,果然是甜咸各两品。粽米被蒸得油润光滑,晶莹剔透,上嵌着蜜橘、梅干、云腿、鲍鱼四色小料,以区分内馅。
杜氏一向喜食荤腥,见那两品咸粽不由得食指大动,用竹箸夹着吃了,似是觉得味道极美,还招呼颂兰,“今年尚食局出的这些粽子倒是新鲜,小主快尝尝。”
颂兰笑道:“嫔妾出身江南,从前在家时这火腿粽子也是常吃的。”
杜氏便爽朗一笑,“妾身自幼在京城长大,原是见识少了。”
踩着檀板的节拍,舞姬们渐渐散成两列。衣香鬓影间,一个身穿水蓝舞裙的佳人曼步上前,水袖翻飞,腰间坠的金铃叮当作响。
她面上蒙着轻纱,端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舞姿轻盈,真如飞燕合德在世。
颂兰端起酒杯,宫宴所用的饮子并不甚烈,入口有着淡淡甜香。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各座次上的女子。
容贵人正坐在颂兰斜对面,看着场上献舞的曼妙女子,气得面色青白,偏过头去与她身旁的徐贵人说了些什么。颂兰细看那唇形,似乎是“艺伎之事”、“不知廉耻”。
而徐音若并不接话,只微微一笑,脊背挺立如修竹般,目视前方,手指合着丝竹的韵律,在桌上轻叩。
容贵人讨了个没趣,又不好发作,只悻悻然别过脸,端起酒杯忿忿地饮了一口,既不再与徐音若搭话,也不再看场上的舞蹈。
几位妃位主子倒是神色各异。韩妃正如容贵人一样,对那献舞女子格外不屑,却难掩眉间的嫉妒之色。嘉妃似笑非笑,倒像是在看一条有趣的猫儿狗儿。
德妃仪容端庄,端着得体的微笑,倒好似比崔皇后更多了几分中宫气派。而淑妃只是一味和婉微笑着,颦眉宛若拢着一层淡淡轻愁,只像这世间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配乐声调渐扬,那女子单脚立着,正要做个“探海翻身”,舞步却突然踉跄一下,不慎踩住了舞裙长长的水袖,整个人向前一跌,却是正正摔在了皇帝座前的台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