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来时一般在月色下并行,只是中间再没有上官睿了,不由感到一些轻松庆幸。
虽然答应了同行,但黎安并不想和江陆假情假意地寒暄。早注意到江陆按在腰间的手,他戒备着呢。
她踩着灯笼的影子,没想到江陆会主动开口:“瑾姑娘有心事?”
黎安惊觉他的敏锐,这一点也没必要隐瞒,直爽承认:“触景生情。”
“原来如此。”
要是对旁人,江陆自会信手拈来,要么正经说一通“人逃不过一死”,要么揶揄说一句“上官盈都未见得如此伤心”。
但对她,不知什么原因,江陆此时没有开口。
两人自然恢复了沉默,令遥远的打更声都清晰可闻。
黎安觉得正好,他们不过是相互戒备的陌生人,他要是继续问,自己反而不知道怎么答了。
走到岔路口,不远处就是江陆的院子。
黎安拽着灯笼,没有还给江陆的意思:“前辈慢走。”
一盏灯笼,想必财大气粗的凤凰谷谷主不必在意,更何况离她的住所还有好一段路呢。
江陆踌躇片刻,似乎难于启齿。
就算是半夜,上官府路旁的烛火不算昏暗。要是平日,灯笼是无用的,送她也无妨。
可今日这药方的毒性实在超出江陆的预料,手脚冰冷、反应迟钝不值得提,双眼失焦、模糊得难以视物,由此他才带了个灯笼。
他总不好强行把它从女子手中夺过来,只好眼神撇着灯笼,委婉提醒:“瑾姑娘……可否再行两步?”
黎安瞬间了然,堂堂一个凤凰谷谷主,江陆竟然怕黑。
黎安存了逗弄的心思。
灯笼也不还给他,反而装听不懂,径直往前走了几步:“自然。”
看着这女郎堂而皇之,进了他的院子还不够,一直迈步到他的房门前。
黎安笑眯眯:“江前辈,请。”
江陆无暇顾及她揶揄的笑容。他自感体内经脉像被火一样烤,浑身发烫、呼吸灼热,仿佛口里含着一团正旺的炭火。
“多谢。”
话音未落,江陆已经急急进去,放下门闩。
经历了这么一遭,黎安的心情变得好些。她提着灯笼,满意地往回走。
却倏地听到重物沉沉倒地的声响,连带着一些物件噼啪落地。
正是从门后传来的。
“江前辈?”黎安推不开门,喊了几声,“江前辈!江陆!”
黎安侧耳倾听,一片寂静,任何一丝回应也不再有。
白日里跟着江陆的亲信也不见人影。细细回想,江陆今晚上的情态确实不对劲,怎么看也不像是简单的风寒。
于是黎安按下随便叫几个下人来看看情况的心思。
她退后几步,沉下重心,甚至不用过多蓄力,优雅地提起裙摆,一脚踹开了门。
这时候还有心情洋洋得意:自己就算拿不了剑,也照样风姿不减。
垂眸望去,桌椅摆件东倒西歪。在一片狼藉之中,黎安对上了勉强还能保持几分清醒的双眼。
“江前辈?”黎安有些尴尬地放下裙摆,“您没晕啊。不,您没事吧?”
她忍不住埋怨,顺便为自己开脱:“您不开口,我还以为您出事了呢。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江陆就这么躺在纷纷扬起的木屑中。他进屋后,的确神志不清、即将倒下,可强忍着,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也一开始就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无奈喉咙干涩开不了口。
没等他再次尝试,见到的就是这一副破门而入的景象。
两人相顾无言。江陆一阵恍惚:她真的是音修吗?看这样子应该是体修吧。
还是黎安再次打破了沉默的局面,向江陆伸出了手:“江前辈,可要唤府医来。”
毕竟是在上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陆摆摆头,避开她的手,扶着手臂坐起身来。女子的小臂竟冰凉得像夏日里难得的冰鉴,让江陆缓解几分。
此刻黎安也在暗暗观察。
他的领口被冷汗浸湿了一些,脖颈处有几分水色。连单单抬手都耗尽了气力。
眼神俨然因为冷热交替而迷离,从喉间溢出模糊的呓语:“药。”
黎安总算知道,江陆一晚上手都按着腰间,未必是防着她,而是随时预备从腰间的小囊取药。
毒修诡计多端,要万分小心,这一点黎安已经领教过了。
安全起见,黎安覆上江陆的手背,拽着他的手指,从小囊中取出药物。
把药递到他嘴边,看着他有些喘不上气,又把他的衣襟扯了扯。
他的脸涨红,似乎十分难受。因而黎安对他的行为表示非常不解:“既然有药,早吃了不就完了?”
江陆服过药后,才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他心里自然是关于试药的弯弯绕绕,一定要等到实在熬不过药性为止。
“多谢。”
江陆合上眼,他的声音很沙哑,但听着比上一次道谢真诚些。此时脸色好了不少,看上去对自己的病症有几分把握。
虽说留下病患一人是不太好,但他连下人都不愿叫,想必是不想惊动上官盈。
在病榻前坚守到天明,黎安自认为他们还没这么深的情谊。至于江陆这是真的风寒,还是什么走火入魔,她也没心思探寻。
忙也帮完了,黎安把江陆扶到床榻边:“那我就告辞了。”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门外却传来一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