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龟座立鹤油灯下,美人坐于紫檀雕花八足圆凳上,削葱般的白指若蝶,指尖轻捻,她心情尚佳,索性温习起上元灯会要表演的舞蹈动作。
“大姑娘,你去看看吧!二姑娘和大娘子质气呢!”
门前突传来一阵高呼。
被叨扰,指尖动作停滞,秦诗不悦睁开眼,她缓缓起身,藕荷色并蒂莲冰蚕丝裙裾若水般垂落,在油灯映照下,泛着柔和光晕。
“二妹妹又闹什么?可是吃食不合她心意了?”她的声音寻常,带着几分无奈。
心腹丫鬟沙莲一脸忧愁,隐隐还有几分不满,“二姑娘直说大娘子偏心,哭着嚷着不肯罢休,这会儿在屋里摔东西呢。大娘子怕惊动老太太休息,想着二姑娘平日最听你的话,这才叫我来喊你。”
秦诗很是意外,秦诺往日从不这样。
她没犹豫,即刻起身,穿过抄手游廊,远远便听见秦诺的哭闹声,秦诗站在西院门前,略作沉吟,推门而入。
扫视四周,屋内一片狼藉,母亲不在,只有二妹妹和洒扫婆子。
洒扫婆子正清扫碎落一地的黑釉盏、油滴天目茶具、水青瓷瓜棱瓶。此刻桌上完好摆放着的器皿,唯有盛放水晶糕的零嘴靶碗碟。
秦诺正伏在金丝楠木拔步床榻上啜泣,听闻动静,抬头见是她,顿时止了哭声,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诺儿,”秦诗走到她跟前,坐在榻边,温声:“你这是何苦?你说要什么,若是为衣裳首饰,我给你便是。”
秦诺双眸含泪,眼角泛红摇摇头,“我不是计较这些。”
“母亲以为,我是不满她只给大姐姐置办上元灯会的新衣裳和首饰,大姐姐也这样以为吗?”
秦诗看着身形娇小的妹妹,心下一酸,眼露怜惜。
得以承接偏爱的人,是不会不自知的。
这些年来,母亲对她的偏爱,对妹妹的放养,她都看在眼里。
她很疼爱这个妹妹,甚至于,不次于母亲。
秦诺啜泣几声,“从小到大,母亲眼里只有你,什么好的都紧着你,我算什么?既然不喜欢我,当初何必生下我。”
秦诗一惊,未料到看似顽皮大大咧咧的妹妹竟然心思如此细腻。
她知妹妹并非是想要那一件衣裳,若想要,只要秦诺开口,她一定给。
妹妹想要的,是虚无缥缈的爱。
她沉默片刻,轻声安抚道:“母亲并非偏心,只是你年纪尚小,许多事还不适宜。再怎么说,她是我们的母亲……”
“借口!”秦诺激动着打断她,“我不过比你小一岁。”
秦诗看着她倔强的神情,猜到绝对是什么事刺激了她,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耐着性子问:“可是母亲说了什么?”
秦诺撅嘴,攥了攥被角。
她平坦的胸腔抽动,诚实道:“今日,今日我亲手做了水晶脍,想着叫母亲尝尝……”
她的声音弱了弱,才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母亲一口没吃,让我拿去给大姐姐吃。”
“她什么都想着大姐姐……”
秦诺伤心的厉害,身子骨一直抽泣。
秦诗一刹恍然。
她没法以一个受益者的角度来评判母亲的所作所为。
她知妹妹最听她的,她吃硬不吃软,安慰的话说多只会让秦诺更记恨母亲,于是她厉了声道:“就因为这?压根算不得大事,你别想太多,母亲随口说的一句话,你莫放心上。”
经她如此说,秦诺怔了怔。
她扭过头,“你走吧,你们都不懂。”
“所以你想怎么做?”秦诗瞪着她,“你如此发泄一通,想叫母亲更疼你是不是?有用吗?还是说你怨我,怨我分走了母亲的爱?”
秦诺愣住,她不知道。
她没有目的,她只知道她太委屈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秦诗又道:“便是养只猫儿狗儿皆各有喜好,更遑论是人。诺儿,你我都左右不了他人想法,唯一能改变的是做好自己。不管怎样,你还有我这个大姐姐。”
秦诺躺下,背过身蒙上万字福寿被,不再说话。
心里头堵得慌,似千万只蚂蚁自脚底爬过,她不舒坦。
究竟是怨母亲,还是怨大姐姐……
她说不上来。
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前便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没良心的!我是哪里缺着你了,吃穿用度,养你到大,倒责怪我一碗水端不平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是母亲气不过,又回来骂她了。
秦诺捂紧被子,不愿再听。
“妹妹只是一时耍小性子,母女哪里有隔夜仇呢。”秦诗赶忙抚上赵月殊胳膊,将人带了出去。
门外,秦诗又道:“母亲最是气量天容,纵遇诋毁如闻钟磬,虽逢赞誉若听松风。二妹妹说的这番话,压根放不得心上。”
赵月殊不气反笑,点了点她鼻尖,“还是你说话叫人舒坦。诺儿这孩子,太过不满足,她不瞧瞧她的吃穿用度,再瞧瞧出府那位的,不知好了千倍万倍。”
提及三妹妹,秦诗蓦地想到什么,她皱了皱眉,“母亲,我好像前日见到三妹妹了。”
“三妹妹,没出安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