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这是我绣的帕子,上面是仙鹤。浮月山上听说有许多仙鹤,我也不知绣得有几分像。”
玉姜愣了许久,终于还是弯唇笑了。
她隐约明白了师父所言是何意。
修仙问道,除魔驱邪,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人间的太平安定,为了这样的繁华能一年又一年地延续下去。
为此,清修习剑便算不得苦。
“师姐!”
许映清清脆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师姐,好饿啊,快点来吃饭了。我们都等好久了!”
玉姜举起手中的无落剑遥遥地应了一声,辞别这些热情地想要答谢她的人,向前面那群身着浮月山弟子服饰的人们跑去了。
喧嚣的客栈之中,汤锅沸腾。
她随手放下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许映清笑她:“师姐,你傻啦?这么看我们干什么?”
玉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见过你们了。”
“说什么傻话呢?”旁边弟子笑了一声,“师姐,你刚刚还想踹我呢!幸亏我跑得快,你没踹到,哈哈哈!”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罗时微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没好气地说:“踹你都是轻的,谁让你引错路的?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多走了几十里?没罚你抄门规就已经不错了。”
这个弟子挨了一巴掌,也不肯示弱,反唇相讥:“我跟我师姐说话呢,你插什么嘴?你都不是我们浮月山的人,怎的这般嚣张?师姐!她打我!”
许映清则抱着玉姜的手臂,倚在她肩侧,双眼含笑地回了一句:“我们可没看到。”
“映清师姐!你也帮着这个罗时微!”
众人一齐笑了。
玉姜的笑声混在其中,听不清晰了。同门在一处拌嘴吵闹,这样的日子最是寻常,她却有久违之感。
酒至半酣,玉姜已经醉得厉害了。
浮月门规不许饮酒。
但是这样的规矩从来都约束不了她。门中弟子即使发现了,也都心照不宣地替她瞒着,由着她的性子去。
“师姐,你哭了?”
许映清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眼尾,触摸到了一小片湿润。
其他弟子应声而起:“谁欺负师姐了?”
玉姜只是摇头,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笑道:“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谁敢欺负我啊。没什么,就是这酒……有点烈。喝了难受。”
许映清了然,道:“我去煮醒酒汤。”
玉姜将她拉了回来“我不要。”
不知为何,越是最熟悉的人,越是最寻常的事,越让玉姜打心底觉得闷胀,直到整个胸腔都被这种情绪所占据。
“阿姜?”
熟悉而泛着凉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知何时过来的沈晏川俯身,轻轻扶住她,道:“平白无故为何吃这么多酒?”
这道声音让玉姜忽然紧张了起来。
她防备似的将他推开了,质问一般:“你是……”
沈晏川轻笑:“你是真醉了,连我都不认得了。我是师兄啊。”
“师兄?”
玉姜默念了这两个字。
周围弟子,包括许映清在内,又如方才般取笑她:“师姐,这是我们的大师兄啊。你怎么吃了酒连他都忘了?”
忘了?
是忘了。
但具体忘了些什么,玉姜又说不清。
她好像被什么困缚了。
沈晏川再度向她伸出手:“阿姜。”
在他的手即将搭上她的那一瞬,无落剑被她抽出。
剑光一闪,下一瞬,她狠狠地朝沈晏川所在的方向劈了过去。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沈晏川质问她:“阿姜,我们浮月山所有人,这样和乐融融地在一起,不好吗?难道你执意要毁了这一切?你忍心吗?”
热闹的一切消退了。
风声猎猎。
浮月台下,她浑身被血水浸透,剑意穿心而过,她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们敬你是师姐,你却如此回报浮月山!修习邪术,残害无辜,属实是仙门败类,令人不齿!”
“当真是无耻之尤!”
“你该死。”
“大师兄,请为仙门除害!”
人间的上元节。
结伴下山游历的师门。
一切美好得仿佛是一场梦。
或许,这样的美好,本该是一场梦。
玉姜倏然清醒,无落剑化作千刃,刺向沈晏川所在之处。
幻梦在那一瞬四分五裂。
周围暗淡下去,喧嚣声骤然止息,一切回归本真,此处仍是噬魔渊。
迷障深处的妖物笑声刺耳。
“那不是你的执念吗?你为何不肯长眠于此?”
“长眠于此,你就能永远留在过去了,你就还是那个天下第一剑修,是人人敬畏的玉仙师。你的师父,你的师妹与师弟,他们都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明白过来自己方才是陷进了妖物的迷障,玉姜紧蹙的眉舒展开,扬声:“区区迷障,也想困我心智,你是否太自不量力了?”
那道声音未止,甚至掺杂了几分笑意:“那你也不会杀了我的。在这儿,只有我,能让你达成所愿。只有我,能让你所思所念之人永远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你难道不想吗?”
“你恨他们,但你更舍不得。”
“你为何一定要清醒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这滋味可还好受吗?我给你机会,让你留在过去,你为何不愿意?”
玉姜缓慢地握紧剑柄。
诚然,在沈晏川出现之前,那段迷梦的确称得上完美,连一向心智坚定的她,也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但此妖不知的是,除了这些,另一桩事是她更重的执念——她不愿被迫在此沉寂,更不愿如了沈晏川之意,自此声名狼藉。
任何幻梦都可能破碎,而她的梦,是沈晏川亲手打碎的。
只要有他在,她就不会沉浸于此。
正当她将要追着声音而去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玉姜一怔,抬眸望进了云述的眼睛。
“姜姜,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