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皲裂的拇指划过三根泛着酥油光的羊肠弦,惊醒了琴杆纹路里的蜂蜡香,库姆孜琴箱里飘出来的声音、铜壶里翻涌的奶茶香,在塔合曼河谷肆意流淌。
半梦半醒的米秋,鼻尖掠过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像霜雪中挣出的一抹鲜活绿意,像帕米尔高原的月光浸着花瓣落在枕边,淡淡的香,一丝一丝地缠上来。
恍惚间再凝神深吸一口气,那抹清雅却消失了。米秋睁开眼,惊喜就撞了进来。
床头柜上放着一捧蓝色的龙胆花,如靛青染就的帕米尔高原的天空。
“致我爱的米姐,岁月生香。”
米秋看着蓝汪汪的花,她仿佛看见海水泛着涟漪,那么一圈一圈地往自己眼睛里漫,她眼里就溢满了湛蓝的海水。
丫小丫就像颗裹着糖霜的糯米团子,软糯清甜,总在不经意间渗进心窝子,甜得人连骨头缝都发酥。米秋想着,自己要做一只贪心的蜜蜂,一定把这份蜜糖般的暖意都储存起来,往后每个日子,都能抿一口。
米秋起床,她要马上见到丫小丫,拥抱她。
丫小丫和外婆在聊天呢。
“外婆,您就把心踏实搁下吧!用牺牲换来的成全,压在我身上只会喘不过气,像背着石头过河,越走越沉。米姐自去追逐她生命里的星光,我去追我的未来,我们各自生长,各自开花,一起灿烂!”
“我还不是怕你妈妈振作不起来,把你当成生活的全部指望。”
“外婆你别吓我!我可不想要这样的爱。外婆你别愁,米姐骨子里硬气着呢,只会越挫越勇!”
米秋的指尖在门把上悬了悬,化开凝滞的呼吸,推开了门。丫小丫的身影便撞进怀里:“米姐,花好看吗?”
“我见过最美的花。”米秋垂眸,指尖摩挲丫小丫发顶,嗓音像浸了蜜:“此刻正抱着我的,也是最美的花。”
“哎呀,米姐越来越会了。”丫小丫晃着米秋在外婆身边坐下。
米妈说:“今儿天蒙蒙亮,丫丫出去遛弯儿,一眼就被路口那片花海勾住了魂。追着花匠老板好说歹说要买,人家倒大方,直接递把剪刀,让她自己挑好的剪。”
米秋捏了捏丫小丫的手,语气放得又轻又缓:“咱喜欢花,也要让种花人心里舒坦,得把钱给人家,才算不辜负这份好意。”
丫小丫凑在米秋耳边:“我在剪刀下压了一百块的。”
米秋突然觉得很欣慰,丫小丫长成了懂得体谅的模样。她抬头跟米妈说:“我爸呢?让他回来吃了早餐就走吧。”
从度假村出来,要路过那一片花海,全是龙胆花。凝固火焰般的红、深海澄澈般的蓝。它们各自烂漫多姿,却又分明在争奇斗艳。
归程的车厢里浮动着细碎的沉默,车子撕破空气的声音就听得愈发清晰。说不清楚这份寂静究竟是源于离开时的怅然若失,还是对家的思念早已在心底翻涌成潮。
冰川与雪山以刀锋般的姿态闯入视野,薄而锋利,有一点冷意蔓延过来。它们的壮美一寸一寸扩张,直到在眼前填满整个视网膜,却又在后视镜里被揉成细小的霜花。拐过最后一道弯,所有的磅礴与冷峻都隐入山体褶皱,只留下空荡荡的后视镜。
丫小丫脸贴在车窗上,嘴里说着:“再见。”
路过白沙湖时,公路边停满了车辆,车流缓慢挪动。米秋抬眼望去,观景台边,一位老阿姨正搀扶着身旁的老先生。老人耷拉着头,脚步就像灌了铅般沉重,脸色苍白,青紫的嘴唇微微张合,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吃力。
米秋一眼就看出老人这是典型的高原反应症状,可老人没有吸氧,应该是没有准备。
见状,米秋立即打开双闪将车停靠路边,从后备箱拿出葡萄糖和氧气瓶,转头对父亲说:“爸,你先把车开到前面等我,我去看看情况。”
这对来自上海的老夫妻堪称旅行达人,走过天南海北。从喀什出来,老先生就有些感冒征兆,但老两口想着此前游历青藏高原、川西高原都安然无恙,便没把这点不适放在心上,连基础的抗高反药物和氧气瓶都未准备。谁能料到,刚到白沙湖高原反应就突然发作了。
米秋向老人了解基本状况后,迅速掰开三支葡萄糖递给老先生,又让他把氧气吸上。不到十分钟,老先生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稳,精神状态也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些。
“往前到塔县还得差不多三个小时,要是觉得撑不住,也能原路返回盖孜检查站歇一歇、缓一缓,具体咋走,你们自己按身体情况决定。”
老阿姨从包里掏出几百块钱,执意要付葡萄糖和氧气瓶的费用,米秋连忙摆手拒绝。见她坚持不收,老阿姨又从包里翻找东西,一板药片翻出来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