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得人发蔫,米秋和丫小丫都
不想正经吃饭。便领着丫小丫去麦趣尔随便挑了几块蛋糕,又拿了几盒红枣酸奶。
回到家,米爸米妈已经吃了午饭,桌子上摆了些深紫色的西梅和塔县的晚熟杏子。
米妈端起果盘让米秋和丫小丫拿几枚尝尝。米秋随手拿枚西梅,利落地撕去薄皮。果肉入口的刹那,酸涩蔓开,全身哆嗦起来,脑袋左右地晃。
米妈往袋子里装了些杏子和西梅,说下去给凉亭的老姐妹尝尝,被米秋制止了。
“杏子和西梅吃了很容易拉肚子,你别祸害他们,到时候找上门让你赔。”
米妈讪讪地笑笑,把杏子和西梅放下了。
丫小丫从橱柜里取出花纹瓷盘,摆上两块巧克力蛋糕,端到外公外婆面前。米爸米妈都表示吃不下。她又舀起一勺奶油递到米姐嘴边,却被米秋偏头躲开。丫小丫撇撇嘴,嘟囔着“真没劲”走开,取了本《红楼梦》窝进椅子里,自个享受起下午茶时光来。
米秋简单地向父母说了常娟的状况。米爸米妈决定等常娟能吃东西时再去探望,随即询问起目前的照料安排。米秋告诉他们说,现在由漾漾守着,等晚上漾漾的舅舅舅妈回来就能接力照顾了。
米秋冲了杯黑咖啡,端着马克杯坐到窗边。米妈慢悠悠晃过去,眼角眉梢都藏着八卦的笑:“闺女,今天和那谁聊没聊啊?
米秋知道是逃不开追问的,只能耐着性子说现在她没这个心思。但心里还是生出些难以名状的烦躁。
米妈追问半天都没得到正面回应,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我让你主动聊聊又怎么了?又没逼你马上确定关系!等哪天你开窍了,人家早不在原地等你了!”
米秋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里带着克制:“妈,我的感情问题真不用你们跟着着急,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米妈突然就爆发了,声音陡然拔高:“你总说自己心里有数!有数还混成现在这副样子?我是你妈,我能害你?”
米妈用最深的爱,递过来最锋利的刀子。米秋卸下去浑身的力,真的是自己主动卸下去的,指尖发冷地蜷在掌心,连反驳的念头都消散成虚浮的叹息。
尼采说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所以米妈觉得自己能有什么错呢?她觉得米秋不幸福,她觉得米秋按照她说的做能幸福。于是她就按照她觉得能幸福的方式给米秋指一条她觉得能幸福的路。
她一开始也是好言好语,迂回,拐弯抹角。她觉得米秋都是在敷衍。所以突然地不想周旋了,她很歇斯底里,单刀直入。但她认为那单刀不是刀,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
“你别生气了,就这两天吧,我跟他聊聊。”米秋硬是在阴下来的脸上开上一朵花。
“爱咋着咋着吧,反正有一天我腿一蹬,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米妈气冲冲地走开,到丫小丫跟前,眼角立马堆起笑纹,“丫丫,你晚上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
丫小丫正好去放瓷盘,便顺势勾着米妈的胳膊:“外婆做什么都好吃。”
米妈揉了揉丫小丫的头:“还是我的丫丫乖。”
满屋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消散,米爸松了一口气,放下了随时准备灭火的架势。
丫小丫从厨房出来,一边走一边唱: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米秋缓缓合上房门,她倚靠在窗边,周身紧绷的感觉才稍稍舒缓。虚掩的窗帘外透进的一线光,胸腔里压抑许久的叹息终于漫了出来。人类的思维总是这般吊诡:明知世间万象如长河奔涌,每个人都有独属的渡口启程,自会遇见命定的归舟,却又总忍不住以过来人的姿态,将人生经验当作□□,试图为他人的困境开锁。殊不知那些精心编织的箴言,落在他人的生命里,或许不过是不合时宜的枷锁。
她拉开窗帘,远处的洒水车在街巷呜咽着走调的小曲,水雾未及落地就凝成咸涩盐尘,扑在行人皴裂的唇上,恍若舔舐馕坑壁的碱壳。整座城如文火慢煨的陶罐,在热浪里熬煮着无尽的白昼。
米秋觉得自己也在被熬煮着。
“米姐,你没事吧?”丫小丫敲门进来:“我想弹琴,点首曲子呗,免费大放送!”
米秋说,“那就《卡农》吧。”
有人说《卡农》这首曲子的魅力在于,幸福时能听到忧伤,沉沦时能听到希望,黑暗里能把心照亮。
米秋打开“春日来信收藏馆”,把自己的群名字改成了“秋刀鱼”。
《卡农》的旋律如月光般泻下来,当高音区第27个音符突然穿透层层和弦,像是有人用银匙敲碎凝固的时光——循环往复的琶音里,藏着命运编排的变奏密码。
米秋深信,生命的通透不在于勘破所有谜题,而在于允许混沌与澄明在黑白琴键的起落间共生,就像此刻流淌的旋律,无需强索答案,自会在循环往复里,长出独属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