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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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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啊!是老腐朽们,就说啊!为什么掩掩藏藏?!”西本想伸手去拽欧罗拉的衣领,突然反应过来拽不到,悻悻地又收回去,“事到如今,也该真相大白了!”

“我……遵循的是原则,不是命令。”欧罗拉平静回答。

“什么原则?”西本仍怒气冲冲,“这个原则,也是人下的命令吧!”

“它起自‘逐梦计划’。”欧罗拉说,“这个原则是‘守卫地球’。”

西本愣了。

他的表情奇怪地扭作一团,诧异和恼怒在眼中搅成漩涡。

“‘守卫地球’?是这么叫的吗?”

西本的脸抽搐着。他又朝欧罗拉走近一步,近的几乎要贴在全息影像上。

“欧罗拉,动动你的脑筋,放弃大清扫计划,又朝地球扔飞弹,摧毁地球遗迹,和我几百年来辛苦栽培的生态层!这叫哪门子的‘守卫地球’?”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不叫守卫地球,这叫摧毁地球!”

“没有流星体,地球上即使有生物,也无法延续。”欧罗拉仍平静回答。“人们所攫取的,终有一日,要全盘返还。”

“地球原有的平衡早已被打破,这远不止是生态层面,还有地球的其他无机资源。”欧罗拉继续说,“丢失的无机资源,早已不能支撑再次建立生态圈。因此,即使你如此努力想要恢复,生态也不可能再次恢复到大逃亡之前。”

西本哑口无言,双眼怒火仍喷薄而出。

“为什么你一早不告诉我?”西本嘶嘶说,“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为什么,要让我白费这几百年的心血?!”

“你从未问过我这个。”欧罗拉说。

西本瞪大了眼睛。

“我简直不敢相信。”西本瞪着欧罗拉,“不仅骗我还装傻,欧罗拉,我一点都不信你只是个单纯的‘守卫者’。”

“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这几百年来的种种怪事,我就跟你没完。”西本说,“老腐朽们和地球守卫,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前几百年没有启动流星体,直到我回来了,才有流星体?”他越说越激动,“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不。”欧罗拉说。“因为你的存在,为忒亚计划创造了条件。”

“什么?”西本一脸震惊,“忒亚计划?”

“是的,忒亚计划。它其实就是刚刚所说的‘第二计划’。”欧罗拉说,“虽然,即使是最大的小行星,直径也不过1000公里,体积不到真实忒亚小行星的千分之五。”

“当你成功拉起稳定火圈的那一刻起,忒亚计划就启动了。”欧罗拉继续说,“活跃的地质是模拟忒亚撞击的条件之一。”

“忒亚计划一旦启动,太阳系的对外通讯就会同时终止,并拒绝外来生命体植入地球。”欧罗拉说,“因此,地球上能够收到通讯,却回归到假原始状态,不会对外发声。”

“老腐朽们知道吗?”西本问,“天上那些人,知道忒亚计划吗?”

“我不知道。”欧罗拉说,“在大逃亡之始,有制定忒亚计划的人登舰离开。但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向他们的继任者提及过这些。绝大多数,都是靠A113指令留在太空。”

“你说的时机不成熟,这是指什么?”西本追问。

“那个时候告诉你,忒亚计划将会不稳定。”欧罗拉说。

西本只瞪着欧罗拉,一声不吭。

“你怎么知道忒亚计划一定会启动……”西本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启动火圈……”

“我将会等待到永远。”欧罗拉浮在空中,沉稳说道。“而你的存在是必然。”

克隆人呆望着悬浮女人,久久不能作声。

“最后一个问题,欧罗拉。”西本沙哑着嗓子说,“你——真的能看到未来,而且需要强观察者吗?”

“是的。”欧罗拉简短回答。

西本垂下头,录像结束了。

下一个录像,似乎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超空间基地的内饰和前期的相比,似乎经历了彻底修改。但是,更接近现在的超空间基地。

“哈喽,好久不见。”从不衰老的西本坐到屏幕前,脸上久违地,带着早期录像中的那种希冀。

“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份了。”他垂下头,露出一丝微笑。“假如还有任何人有幸能够看到这些。”

“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整理出这些重要的片段。会有人获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同时获知我这可悲的孤独一生。但你们将不会和我见面。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我……还是不忍心自己辛勤培养的那些生物,害怕看到他们被一颗颗流星体逐渐毁灭。因此这段时间内,我一直在与欧罗拉的商协中度过。有时她会同意我的做法,有时不同意。但那都不再引起我的愤怒。她居然同意了延缓陨石下落。说实在的,我没想到她会妥协这个。”

“欧罗拉后来同意给我看完整的 ‘逐梦计划’。那真的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填补缺口。即使经过我的所有努力,我的能力也非常有限。但至少,我略微在自己最想填补的那部分,加上了一点微薄的突破。”

“即使欧罗拉不愿接受我,但只有与她共生过,看过那事件概率云的瞬间,你才会懂得,现在自己经历的一切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多么地苍白,平坦。啊,直到和她共生的一瞬,我才明白,缪斯的魅力是如此地摄人心魄。我彻底被她迷住了。因此,即使欧罗拉说可能性极低,我也得作最后的尝试,让这一瞥,变成永恒。”

“在这之前,我把超空间基地交还给欧罗拉,让她继续运行着地球生物更替的工作。她也同意了我的夙愿,没有强迫我目睹这一切的毁灭。因此假如有任何人看到这些,我想,你们的任何疑问,都将在这些文件,或者欧罗拉那里获得答案。”

“欧罗拉,我放弃了抗争。又将只有你自己,孤独地履行观测者义务。”西本站起身。“再见,我的缪斯。去寻找你的契合之魂吧。”

屏幕终于彻底黑暗,再无新的文件。

“这就是全部信息了。”欧罗拉在奥托身后悄然飘落。

奥托转头,褐红色头发的欧罗拉平静望向银色机器人。

一切都真相大白。植物,停止的地球播报,变清澈的海水,泥浆雨,折跃井……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已经完成了他这1年来的目标。但是,知道这些并没有带来丝毫的满足感。

“是你用基站给我发的地球资料。”奥托面对欧罗拉,“也是你,将导弹转了向对准地球镇,并用卫星击毁常量号。”

“是的。”欧罗拉说。

银色机器人沉默而长久地望着全息女人。

“西本最后怎么样了?”

“他失败了。”欧罗拉说,“他的人格被解离,只有部分保存了下来。”

“是他指使你,对地球镇和常量号实施攻击的吗?”奥托的黑色镜头深不见底。

欧罗拉沉默了。

“为什么?”奥托站在原地,继续沉静发问。

出乎银色机器人的意料,悬浮的褐红色头发女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纵身一跃,仿佛在跳水中芭蕾,随后同样轻盈地落在奥托面前。略微屈膝,幽蓝色的眼睛映在机器人的镜头上。奥托没有后退。

“我想,你不相信这一切,是吗?”欧罗拉轻轻说。

“没错。”奥托回答。

欧罗拉站直了身体。“来吧。”刚刚黑暗的屏幕重新亮起,熟悉的水波纹重新呈现上方。

“这一切,都起自西本的工作。我想你对此应该很熟悉。”她向水波深处跃去,周围变暗了。

一条条方程对开始在水波纹上呈现,滚动。奥托发现,这些方程对的结构,和他曾经做的驱动结构相当类似,然而,变量和精度却庞大得不可思议。这些方程对在水波纹屏幕上滚动得越来越快,而且越来越复杂,到后面,奥托都几乎跟不上这些方程对滚动的速度。

但是,为什么欧罗拉要给他看这些?奥托很不解。这无法解释西本为什么——

他触到了什么东西。回头,原先明亮的创生柱全部消失了,只有黑暗,空无一物。

奥托急忙抽回手,但感觉这股阻碍也紧随贴近。它如气溶胶般轻盈,冰冷,丝毫不可见,却显而易见地存在。他再往旁边探索,也触到了同样的东西。他明明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身边还是空无一物。这‘气溶胶’仿佛一层茧一般,而且越来越浓厚,把他牢牢地包裹其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前面那层不远不近的水波纹屏幕,但他怎么都迈不出任何一步。

恐惧。仅剩的那点情感功能此时虽已全力迸发,尖啸着,要在庞大的电子脑里激起一点波浪,带来的却只有干枯的无助。

方程式消失了。欧罗拉的身影在水波纹屏幕中呈现。

“无需恐慌。”她朝奥托伸出手,奥托感到那股冰冷的气溶胶开始变紧了。“来吧,我带你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机器人只盯着那只手,它比全息投影真实得多。

“……你告诉我,后面会发生什么,就足够了。”那股恐惧愈发强烈、立体。“我……拒绝连入其他数据体……”

“可怜的家伙。”欧罗拉从水波纹屏幕中伸出手,放在机器人面甲上,那冰冷的触感,恍若真的一样。他不由得浑身一震。“我可以读出,你的内在,布满了被欺骗后留下的伤痕。”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她悬浮在远方,大手一挥,有关流星体的轨道、目标地点和时间都呈现在水波纹上,既有已经下落的,也有尚未到来的。奥托盯着那些数据,认出了自己调查过的那些陨石,陨石坑的地点和测年都正确无误。未至的流星体数据一样详尽精妙。这本是他一直苦苦追求的结果。然而面此,他却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

冰冷的阻力茧也逐渐抽离,消失,他重新能够自由活动。身后的光重新亮起。奥托却没有动作。

“但是,我现在无法解释你的疑问。因为它不能用语言描述。”欧罗拉静静伫立在水波纹中。她向奥托伸出手,“当你准备好,我会带你了解。”

奥托呆望着她,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沉静无比,却冰冷异常,就好似刚刚如孔不入的寒意一般。

他有任务在身,要向地球镇传达信息,得保证自己活着回去。因此他不能把自己置于如此未知的危险境地。但是显然,这一切表象的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素在操控这一切。如果他止步于此,很可能会遗漏关键信息,最终功亏一篑。任何的闪失,都将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这一次他发现,任何一边选择,都没有退路。以前的那些冲突和思虑,与今天的相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气溶胶”不复存在,莫名的冰冷却如常,他感到好似微阻片组都罢工了。“在未知与真实之间,我能感到,你的逻辑体系陷入了博弈僵局。”欧罗拉说道。“真相已经对你开放,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他迟疑了。

“折跃井已准备好开放,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欧罗拉说,手却没有收回。

历经如此波折,欧罗拉和西本允许让他看到这些,必定不是为了毁灭他。

内在的某处陡然轻微悸动了。在那一瞬,僵持的天平终于倾斜。

他终于抬手,放到欧罗拉冰冷的手上。手臂感到划过阻力的沉重与迟钝。像水。他才依稀找到与之最为接近的描述。

“谢谢。”欧罗拉抓住银色手掌,朝水波深处轻跃而起。

这一拽让他直直冲进水波全息屏,奥托禁不住向后躲闪,却没能挣脱。他一头扎了进去,屏幕并没有碎裂。相反,一种比刚刚的气溶胶还坚实浓厚的冰冷浸透全身,好似一头扎进冷水,而且失去了外壳保护。所有的电路都裸露在更强烈的外界刺激下,它们甚至连绝缘层也融化、丢失了。电子开始在临近小电路间到处乱窜,刺痛从外表一路侵入,直达核心。

海水!短路!奥托惊恐万状地想挣脱欧罗拉,想要逃脱“海水”,却被不由分说全部浸入。在不能知晓的一刹那,周围的光线也全部消失了,他看不见欧罗拉,什么都看不见。那股刺痛开始消失,但是周围变得更加沉重,冰冷,压得他似乎要窒息。他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西伯利亚那个冷夜,肢体开始变僵,失用,最后甚至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其他感知也变得忽明忽暗。那股冰冷也开始抽离,一同抽走的,还有意识。

他猛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虽然还是一样的冷,一样的窒息和沉重。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光。

这是哪里?

随着他重新思考,一点微光亮起,照亮了四周一点点。像极了那个西伯利亚之夜,而自己在夜里提着一盏灯,但低头,连自己都看不到。伸手,也看不到自己的手。

有什么东西在光线底下闪闪发亮。他仔细观察,发现是正在乱飞的尘屑。他尝试着去抓某一颗尘埃,却怎么都抓不到。而浓稠沉重的触感,甚至不能打破这些尘屑的布朗运动。

深海海底。他找到了描述。

这就是西本所说的概率云吗?他感到光源扩大了一点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移动没有。但无论“动”到何处,都是这样布朗运动的碎屑。偶尔,这些碎屑会被突然扰动一下。他不确定,是自己的行为扰动了碎屑,还是其他的什么在扰动碎屑。

那么,事件在哪里,未来,又在哪里?

随着他所想,自己持的那盏灯会偶然变成一束光,照亮前面一瞬,然后又恢复原样。他大失所望,因为无论那束光照相何处,前方也什么都没有,都是无穷无尽、永恒飞舞的碎屑。

突然,他感到自己被什么包裹住了。低头,伸手,仍然什么都看不到,比当时的舵形机体还糟。他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开始入侵,融入,坚实而浓稠,自己在它面前稀薄无比,只能眼睁睁地感到它挤入自己的每一条缝隙,如同一团更浓厚的粒子扩散到自己这团稀薄粒子之间。

自己所拿的这盏灯突然变亮了。刚刚只能照亮身边一点,现在,扩大到一片区域。

那一片区域的尘埃不再继续做布朗运动,它们开始聚集,压缩,变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球体。融入自己的那股力量带着他拂过那些球体。正在聚集的球体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滚烫。那团稠厚的粒子团带动他,让他去感受这些球体的质量。这些球体,有一些特别沉重,有一些则轻很多。它们甚至还有形状的区别。随着球体质量逐渐增加,他有种奇怪的压强感。自己明明托得住这些球体,却相信只要足够沉重,它们完全有可能穿透这层承载它们的膜。好像铅球陷入掌心,甚至慢慢穿透手掌似的。

他看不见自己的手。这些黑白的、由碎屑组成的球体,有明有暗,碎屑运动速度也不一样。明亮的、涡旋速度快的“摸”起来更加温热滚烫,昏暗而缓慢的则冰冷。看起来像极了红外视角下的天体。太阳系!尘埃聚集的形状和分布,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其他球体开始隐去。光线又变得昏暗。浓稠粒子团牵动他,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一团尘埃上。即使那团尘埃没有颜色,甚至没有大陆和海洋的地形,但奥托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一定是地球。他从未用这种方式去观察地球过。地球不再是那个干黄遍地、水体黑蓝的行星,它不能再用视觉去描述。但它的质量,它的温度,甚至它表面的那层卫星垃圾,都通通变成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触觉。

那股粒子团让他捧住尘埃地球,得以从外到内逐步感受它的层次。这一次触摸,他突然发觉了有什么不对劲。以往从未这么真实地感受过,即使是满目疮痍的地表图片,都无法给他以这种冲击。

它摸起来不仅脏,而且疏松。表面糊满了不应该粘上去的东西。它感觉起来死气沉沉,没有活力。这种触感,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慌和厌恶。它正常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像是一个遍体鳞伤的生命。无处不在的伤口表面覆着肮脏的焦痂,沾染上去的尘土,甚至还有疏松而污黄的细菌赘生物。因为这些物质的存在,原本存在的自愈能力被污染、破坏,甚至连带那寥寥无几的生命力也逐渐跟着全部坏死。于是,不能愈合的伤口开始发臭,疽坏,上面仅存的一点点风化作用也远不能帮其完成循环。它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但尽管如此,这颗星球却没有死亡。随着那团粒子带他深入触摸地球的层次,他发现生命力虽然微弱,却苟藏于深深的焦痂下方。它仍然滚烫,会活动,却在长久的生命与消耗中,无法动用自己的的力量再达到上方。

当表面再也无物可烂时,就被腐蚀它的因素所抛弃了。它被当成彻底死去的生命,任其继续漂泊在冰冷的虚空之中。但是它已然奄奄一息,即使被抛弃如此之久,却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只有彻底清除掉这些污染物,让生命力重新滋润表面,才能让伤口获得愈合的机会。他这么想,在那股更加浓稠的粒子团内也获得了共鸣。但是,能够触摸并深入渗透的这股力量,却无法将生命力从内核引出。直到一个偶然的契机,他们,或这个混合的浓稠粒子团,获得了这份抽引的能力。

在他们缓慢成长,并理解地球之前,有人已经帮他们选好了治疗地球的药。内在引出的熔融之力实在太过单薄,无法完全凭此烧融、吞噬表面的脏壳,但足以松动久结瘿滞的表面。外界一点一滴的热浆,不仅能够彻底化去痂壳,还能补充长期的物质丢失,让它慢慢重塑、愈合。

他的其他感觉被抽离了,只把注意力放在地球的治愈过程上。他能感受到,随着一点一滴的烧融不断进行,原先肮脏的外壳被掀起、熔化,在地下久藏的创生洪柱终于喷涌而出,一片片吞噬、消化掉外周的污物,将其重新纳入与生俱来的循环中。他们感受到,这个曾经疮痂遍布的星球,在冷却中逐渐结了一层薄薄的新痂,再慢慢越来越厚,重新被温水覆盖、滋润。表面变得光滑清洁,各种风化作用也开始有序而平衡地进行。地球得以重焕生机。

奥托终于理解了欧罗拉存在的目的。她照料地球,就好似照料自己的机体。

洁净的地球慢慢消散,重新结成肮脏的模样,清晰的触感让他意识到,刚刚愈来愈模糊缥缈的光滑触感只是幻象。这时,他们留意到,本来应该有序进行的疗愈过程,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本来随着流星体不断补充与熔岩洪柱的上提,地表的生物风化作用也随之微弱加强了运作。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一点都不期待更多的风化作用。奥托认出,那是曾经的公理号。在这个视角下,公理号就像一粒苍蝇落在洁净的创面肉芽组织上,一种沉闷的不满隐隐沉淀,却没有发作。他们对这个外来物一点都没有共情。一旦有任何机会,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消灭它,仿佛拍死一只虫子一般。

原本他们根本不需要干预。因为后续的流星体自然会将这颗小小灰尘一并吞没。它虽然在缓慢扩张,也在继续侵蚀,可它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但有一天,灰尘的概率云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件。它首次触到了他们一开始就关闭的防御机制,打算用此对抗地球的疗愈进程。

一种异样的愤怒自浓稠粒子团中涌起,好似从自己内心产生一样。但奥托突然警觉了。这股愤怒很陌生。虽然浓稠粒子团对新来的赘生物略表厌恶,却只是出于被干扰的注意,不会有这么尖锐而鲜明的情感。更不像起自他的本我。但他的触手被推动了。就着这股愤怒,核弹头被扭转了方向,他好似在投掷一个石块,直接对准灰尘概率云所在之地而去。

我要杀了你们。他逐渐辨认出其中的怨恨。那种对外来物的仇视,对外来物的报复。无耻的寄生虫们。

被坚实包裹的稀疏粒子团被这个突然的念头刺激得一哆嗦,黑白的碎屑地球也刮花了一瞬间。但这个念头立刻被其他粒子的运动所击散。他只感觉刚刚有点异样,却只得继续跟着浓稠粒子团,冷眼观察在地球上活动的这些灰尘碎。

然后,又一粒苍蝇掉了下来。那股恨意再次自心底涌起。这次,他举起了手,将地球上方漂浮的卫星一路横扫,把那只新来的苍蝇打了个晕头转向。

你们谁都别想走!都得死在这里!哪怕那两只苍蝇都奄奄一息,难以动弹,他却攥紧了其他的流星体。只要这两颗灰尘的概率云有一点轻举妄动,他就可以随时将剩下的流星体统统抛下,只为把它们击得粉碎。越是抵抗,越是激起这股仇恨的激情。而他们都知道,这样报复,对地球的疗愈进程没有影响。

你们不配在这里活着。他的触手紧紧抓着石块,死盯着那两颗正在活动的赘生物,随时准备让石块加速、变道,用最残忍的方式一举消灭它们。

不。

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念头。奥托却无法仔细思考。他是灰尘概率云的粒子之一,他的使命是保护那颗灰尘,和流动到周围的一切。他不可能对这颗叫公理号的灰尘产生恨意。他不可能用全垒打对付他所珍视的一切。尽管他承认与接受疗愈地球的做法。

但他此时正坚定地推着那些飞弹,动力都来自他的本源。

去吧。他的触手最后对这个石块猛抽一鞭。它直直朝那个海峡飞去。

异物只能死亡。挥鞭而出那一瞬,他已经分不清,是他,还是浓稠粒子团,还是什么,自他心底阴沉低语。

不!不!不——

他看着那个流星体开始尖叫。不敢相信这是出于他手。他开始在浓稠粒子团里挣扎,周围平静得几乎不存在的洋底也开始搅动。碎屑组成的地球被洋流吹散,飞灭,乱飞的碎屑如同暴风雪一般。温暖浓稠的粒子团也被这洋流搅开,冲散,他被从中解离,重新抛入冰冷的海水中,赤裸地面对火力全开的汹涌洋流。自己所持的那盏灯忽明忽暗,碎屑忽近忽远,他根本不知道上下何方,只得蜷缩成一团,抵抗沉重凶猛的水流。

灯又灭了。暗流似从海底卷起,将他快速地带往水面,伴随震耳欲聋的爆裂水泡音,预示减压之迅速,也让他的内在随之沸腾,同样剧烈的疼痛充斥全身。嘈杂的水泡爆裂声贯穿他的电路,他无助沉浸在永恒的噪音中,已经彻底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聋与盲中恢复。冷流一波一波浸着他的肢体,伴随海浪冲向沙滩上的声音。宁静而永恒的银河挂在天穹,偶尔,视野被侧面扑来的冷流淹没,银河透着冰冷晃动起来,最后星野流出,留下好几痕水渍。

履带滚在沙滩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悬浮装置运作的声音。一个方方正正的剪影进入视野一角。那个方正的机器人伸出金属手,在他身上敲打出清脆的声音,似乎受惊一般又立刻后退。随之进入视野的是那个白色的卵形身影。她胸口发出一束蓝光,笼罩他全身,水渍把她的白色身影散射得模糊不清。

“瓦力,快回去开门,叫M-O他们过来。”他听见卵形身影急促地用机器语言说着。然后这个白色机器人把他从沙滩上托了起来。“这一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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