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骁望着她,真挚地颔首:“我能想象得到。”
“那我便姑且信你。”她笑了笑,“轮到王子来讲你的秘密了。”
赫连骁浅抿一口酒,陷入回忆,眼神蒙上一层薄雾:
“我刚出生不久时,北殷王后因为忌恨我母亲诞下王子,派人把我扔进王城郊外的河里,被两个行走江湖的女子遇见,其中一人下水救了我,另一人是个巫医,她告诉北殷王说我命格不凡,北殷王便请她替我卜算命相。”
“卜算的结果和王子的右手有关系?”
“她卜算出我是天生战神,若我无法平安长大,北殷将有灭顶之灾,但若我长大成人,也终有一天会屠戮北殷兵将——用我的右手。”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所以,我从小就同时用左右手练武,但右手只用于杀敌和狩猎,因为我害怕——”
“害怕你的右手有一天会不控制,做出伤害同胞和亲友的事来。”
司徒璃低声开口,伸出一只手,再次握住了赫连骁的右手。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将手收回。她轻轻地拂过他温暖的手心,抚摸过他手上因常年习武生出的茧子,无声地安慰着。
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命相,北殷王不敢让他死,又不敢留下他?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命相,他自小受到北殷王宫中人的厌弃,在十六岁时被送上战场,又在取胜无望时被送来大容为质?
如果这是命,又何其不公。
良久,赫连骁终于抽回手,再一次为她斟满酒盏。她饮了一口,回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北殷王宫里那些人,曾经在战场上暗害过王子?”
“就在北殷和大容的最后一场战役前,他们给我下了使人浑身无力的药,想让我死在战场上。”赫连骁平淡地讲述着,声音凉如雪水,渗出些许微不可察的苦涩。
“是洛将军救了你?”
司徒璃此前疑心的点如今连成了线。如果当初是洛凌救了赫连骁,就可以解释为何他们二人的关系如此密切。鏖战一天一夜的传言是假的,救命之恩才是真的。
赫连骁只是低头抿酒,避开了她的目光。
“王子不愿回答也无妨,无论救了你的人是谁,我知道他是为了天下安宁,不会追究。”
“殿下仁慈,”赫连骁抬眼对她轻笑,“若将来得登大宝,也应是位仁德之君。”
“这般溢美之词,倒不像王子平日里会说的话。”她不禁失笑,心中某一处被微微触动。
二人静默了片刻,各自饮酒。身旁的炉火安谧地燃烧,殿门开着,门外初生的雪花无声地从屋檐落下来,坠在院子里的青石地面上,须臾便化去了。
“我读了王子借我的那本北殷史书,”司徒璃再度开口,“关于令朝凤帝平定雪岭之乱的事,我也在别的书中读到过,不少人看来,凤帝能够平定战乱、缔造太平盛世,是依靠了她身边那位天曜上将。王子以为呢?”
“古人云得道多助,如此明君,身边哪怕没有天曜上将,也会有别的张将军、王将军,要知道,众星捧月,无损其辉。”
“好一个‘众星捧月,无损其辉’。”司徒璃叹了一声。
可纵有漫天星河,她唯一想要的那颗分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千里之遥。
青霜酒酒性烈,她原本在宫宴上就饮了酒,再加上方才喝下的青霜酒,已是七八分醉。不知道是什么在她心中激起涟漪,是青霜酒的滋味,抑或是赫连骁的话,她只觉心底一波接一波地泛起愈加汹涌的波澜,一股抑制不住的急流横冲直撞地寻找着出口。
她又一次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微微偏头,定定地凝望着面前的人。
“赫连骁。”
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声音轻如殿门外翩翩落下的雪,他讶异地抬头看她。
“赫连骁,”她重重地咬着这三个字,收紧的声线中透出不甘与痛苦,几乎掺杂着一丝愤恨,“你为什么一定要是赫连骁呢?你为什么就不能是什么张将军、王将军呢?”
“殿下……”
赫连骁一时愕然,试探地想去握她的手,她却伸手拿过酒壶,径自给自己添酒。壶中余下的酒已有些凉了,但她毫不在意,匆匆地斟满酒盏,些许酒液从杯沿洒落出来,打湿了桌面。
“陛下要给我和洛将军赐婚。”她用力地吐出这句话,像吐出卡在喉咙中的一根鱼骨。
“我知道。”他看着她,坦然道,“从我来容都的第一天就知道。全大容的人都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正如令朝凤帝的良配是战无不胜的天曜上将,大容皇太女的良配是镇守北境五年、一己之力结束战乱的英武大将军洛凌。
“那你要怎么办呢?”她猛地仰头饮尽盏中的酒,再次盯着他,双颊酡红,目光发直,嗓音几乎在颤抖,“阿骁,你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