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了寂静。司徒攸好整以暇地坐在御案后,等待着她的回答。
司徒璃抿紧唇,思索片刻,复又跪下道:“儿臣一月前丢失了东宫令牌,因未察觉,故而不曾上报,请父皇治儿臣失察之罪。”
这便是说,赫连骁出城用的令牌是她丢失的,路鸣镝见了令牌才放行,并无错处。这番说辞倒也讲得通,但司徒攸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司徒攸盯着她,语含薄怒:“璃儿,你是不是以为,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朕都会纵容?”
司徒璃低下头:“儿臣不敢。”
“朕看你是太敢了。朕早就提醒过你与赫连骁保持距离,你却受他蛊惑,执迷不悟,倘若他回到北殷,对大容兵戈相向,我大容又将损失多少兵马,你想过吗?”
“他不会的。若他敢来犯,儿臣愿身先士卒,让他付出代价。”
“你还嫌不够乱吗?”司徒攸怒极反笑,“赫连灼的信指向的是你,赫连骁离京也与你有关,你要朝臣宗亲怎么看你?要天下人怎么看你?”
“二王子的信的确与儿臣无关,至于九王子的事……是儿臣丢失了令牌,儿臣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为了不连累路鸣镝,她只能坚持自己的说辞。
“朕不知道赫连骁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来哄骗你,你就这么肯定他不会背叛吗?如果赫连骁带领北殷军队进犯,后果你承担不起。”司徒攸声音冷下来。
司徒璃抬起眼眸,想要辩解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不知该如何宣告,她不是利令智昏,不是通敌叛国。她只是选择了一条无人走过的路,通往一个无人到达过的目的地。那个地方是雪山之巅的黄金城,是海上雾中的珍珠岛,在她抵达之前,没有人会相信。
司徒攸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事已至此,不如想想该如何补救。”
如何补救?要把赫连骁抓回来吗?司徒璃心中一惊。
就在此时,门口的内侍来报:“启禀陛下,禁军统领路鸣镝前来请罪,正跪在殿门外等待召见。”
司徒攸摆手向内侍示意:“让他等着。”
司徒璃刚刚起身,闻言又一下子跪地,祈求地望着司徒攸:“父皇!路统领只是见令牌行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司徒攸冷笑,“他也可以与北殷勾结,利用禁军把赫连灼的信栽赃给你,然后私自放赫连骁出城。”
这是要让路鸣镝顶下通敌叛国的罪名。
司徒璃脸色一白:“这不是真的!”
“璃儿,你该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要有人付出代价。”司徒攸严厉地望着她,“你不舍去路鸣镝,难道要自己担下罪名吗?”
司徒攸绝不会让她担下罪名,他承诺过苏缃要让她坐上皇位,她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干净的名声。她可以飞扬跋扈,可以耽于声色——自古以来的君王哪有十全十美的圣人——但通敌叛国是另一码事。
“父皇!”司徒璃慌乱了一瞬,眼中已然闪着泪光,“是儿臣一人的错,求父皇放过路统领!”
司徒攸烦闷地皱眉看着她。她为什么还要为路鸣镝求情?她为什么就不能舍弃路鸣镝,正如他当年舍弃向砚一样?
在这片刻的静默内,司徒璃握紧了拳,深深地将指甲掐入手心,迫使自己聚拢思绪。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稳了声线:
“父皇一片苦心,请恕儿臣不能领受。若父皇决意要让路统领代儿臣受过,不出一日,儿臣便会让朝野都知晓九王子离京的真正主使是谁。儿臣相信九王子不会背叛,两国也不会开战,哪怕开战,儿臣自会给大容的将士百姓一个交代。”
“你不要你的名声了吗?”司徒攸含着怒意问道。
“无论是名声还是权位,儿臣都不愿让自己的所得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尤其不愿牺牲朝中忠良和身边亲近之人。”司徒璃高昂着头,一字一顿,语气坚定。
亲近之人?司徒攸愣住。
在他夺位的路上,亲近之人似乎就是用来牺牲和舍弃的。譬如向砚,他最好的朋友,司徒瑜的生父。譬如洛翊,他最忠诚的下属,洛凌的父亲。
或许还有苏缃,他此生爱过的唯一一个女子。
面前的人与苏缃是那么相似,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身量,甚至同样的月白衣裙,相似得令他心痛,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为了登上那至高至孤的位置,他一个接一个地舍弃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你——”
一阵剧烈的咳嗽掐断了司徒攸的话。司徒璃慌忙起身,正欲上前关怀,但梁和已经从屏风后端了药过来,她便止住了脚步。
片刻后,司徒攸缓了过来,并立刻不接过梁和递上的药,却道:“来人,送太女回东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东宫一步。”
立刻有皇帝亲卫来请司徒璃出去,她施了一礼,向司徒攸道:“儿臣方才所言句句出自真心,恳请父皇三思。”
说罢,往殿外走去。
迈出殿门的时候,她瞥见路鸣镝仍旧跪在殿外。他已经脱下了禁军的金色盔甲和朱红披风,低垂着头,像一棵在狂风暴雨后的高大树木,叶片落尽,却依然挺立。
司徒璃心中不由得为之揪紧,她坐上轿子,唤紫樱上前来,压低声音:“紫樱,你去找三公主,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