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清醒过来,察觉自己正被人抱着,他眉心稍蹙,只觉十分不适。
他挣扎一下便想翻身下来,却被人抱得更紧。
因着眼前这人生的高大,抱着他时半边身子逆着光,齐枫眯着眸子也只看得清这人的下颌,以及垂在其人耳旁的发丝,还混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见这人没有放自己下来的打算,张口欲问究竟,话至嘴边却陡然转了个弯,打着商量道:“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
“你现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若还想救人的话,就别乱动。”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亲昵,不禁让齐枫觉得他像是在哄人似的。
齐枫愣了一下,虽然不知对方如何得知自己要救人,但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人怀中。
凉风习习,吹起了此人的发丝,轻轻飘动拂过人的脸颊,弄得齐枫脸庞一阵轻痒,不禁往外靠了靠。
他似是察觉到了齐枫的动作,薄唇微张,应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阒寂片刻,齐枫忽然开口试探道:“多谢。”
对方只是应了一声,可谓是客气又疏离,让人琢磨不清态度:“不谢。”
不用齐枫开口,此人怀里抱着他,竟然依旧稳步如飞地走在青鸾山的石阶上。
不过几阵翠鸣,便可见玉清观的匾额,这次不等齐枫再开口,此人便将他放了下来。
双脚一沾地齐枫便疾步冲进道观,却忽略了自己一直没有感受到伤口的痛感。
玉清观内尸首三五难数,十步一具,鲜沥斑驳,血腥味扑面而来。
齐枫第一眼并没有被吓到,他抓着门框的手指泛白,只觉得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夏凡生跟着齐枫步子迈进了道观,看着眼前纵横满院的血河不忍蹙眉,面上危色。
玉清观正殿神像后,玉虚道长远瞧着只剩一口气,手中虚握着从抢来的断刀,靠着柱子半躺其间。
“师傅……”
齐枫疾步到他跟前,看着玉虚道长满身伤痕,潺潺流出的鲜血,侵染了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本衣色,身下淌出摊摊血流。
玉虚道长闻声,费力地半抬眼眸瞧了他一眼。
他此时说话声音已然十分细弱,气息极度不稳,可看见来人是齐枫时还是朝着他勉强地笑了笑,甚至招呼道:“小枫来了......”
齐枫此时的语速稍快,说话时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我这就背您下山找大夫,还有小师哥,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说着,齐枫抬起玉虚道长的手臂就要将人背起来。
玉虚道长堪堪躲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齐枫身后的方向,力气仿佛快要被抽干了一般:“你师哥在那,你去看看他吧,为师还能撑会儿,去吧……”
他的眼中竟带着几分乞求。
在这种时候齐枫无论选择何处都怕是最后一面,这是道残酷且没有退路的选择。
直至他缓缓轻抱起躺在血泊之中的玉涛,却也丝毫不觉这染透了他这一整件素色衣袍的血色脏污。
“对不起,小师哥。”
玉涛听见动静,下意识想撑开眼可在此时却略微艰难,他像是眯着眼看得十分费劲,好半晌才看清眼前人,他的眼里没有责备,是庆幸。
他的师弟还活着,真好。
“哥哥,我,我想吃糖…葫芦……”说着玉涛伸手想碰齐枫的脸,可还没碰到,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齐枫重新抓住玉涛的手,口中急忙答应道:“我这就去买,我给你买一辈子的糖葫芦。”
有关糖墩儿的誓言玉涛本应是再欢喜不过的,可他恍惚间却见到师弟在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弟的眼泪,可他不想看到师弟为他伤心。
于是他想抬手为师弟擦眼泪,可这手就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这眼皮也沉得不行,不受控制得便要阖上。
齐枫抱在怀中的人已没了生气,他早就察觉到了,但依旧抱着人不松手。
他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
齐枫垂着脑袋,只觉得眼前景象模糊,怎么样努力也看不清,他喃喃自语着,嘴中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他似乎哽咽了一下。
当身旁周遭变得迟钝虚幻之时,他忽觉脖间滚烫,下意识伸手去碰,却被人毫无预兆地抓住了手腕。
齐枫下意识抬眸毫无防备地撞上夏凡生那双含着道不清的复杂情绪的眸子,他蓦地哑声一瞬。
夏凡生一只手擦拭轻柔着齐枫脸上的泪痕,另一只手堪堪握住了他沾满鲜血的右手。
他眸中不加掩饰的只是一片忧色,他声音也轻轻的像是在哄人:“你只是困了,睡一觉就好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齐枫真觉得阵阵困意袭来,不出片时便倒在身旁人的臂弯中,后者稳稳当当地接了个满怀。
“……你可是小枫的朋友?”
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夏凡生看向尚还一息尚存的玉虚道长回道:“是。”
听到他的回答师傅那混浊的眸子像是有丝亮光转瞬即逝,“小枫今后便麻烦你了……你帮我好好照顾他,这算是老朽临终前的请求了。”
夏凡生语气郑重:“请您放心。”
得到了他的答复后,玉虚道长竟觉得莫名心安,他望着他的两个徒弟,眼底悲悯。
满山的翠鸟噤鸣,垂暮的残阳如血,周遭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