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糜岭动了动,仿佛也听到姜瓷的问话,似要回过身来往楼上望。姜瓷随即撇过脸来看向陈青柏,一时眼眶又红了:“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体?”
“我……两个都……我当然是——是喜欢你,”陈青柏说得磕绊,咽了咽喉咙,“我是真心,才不像舅舅!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小瓷,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知道周盛业不会放你走,我家里也不会同意,但我们可以私奔,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姜瓷凄凄地笑了一笑:“私奔?你真傻……你知道这林子里面,这上下山的路上守着多少警员?就算真躲过他们逃到了城里,整个香港到处都是周盛业的眼线,他是警务处长,要抓人易如反掌,你说,要怎么私奔?”
陈青柏迫切地晃着他的手,仿佛立刻就要带着他离开:“小瓷,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等我回去想个周全的计划,到时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姜瓷挥开他的手,垂着头细声道:“你当我没试过么。”
“那么——”
“有一次,我一口气跑到了山下,跑到了浅水湾,我以为已经够远了,不会再有人追过来了……那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还下雨,我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只要捱第二天一早,我就可以去码头买船票离开香港,”姜瓷眼泪扑簌簌,浑身抖着,像一支被风吹颤而将熄的烛火,“街上只有那一家店亮着招牌,我走进去了才知道是舞厅,在那里,我遇见一个男人。”
“然后呢?”陈青柏小心翼翼,要替他揩眼泪。
他别过脸不给他碰,不留神又望进院子,糜岭已经不在那儿了,草坪上徒曳着枯枝交错纵横的影子。
“然后他邀请我跳舞,我答应了。是不是很奇怪?在那种时候,我竟然有闲心跳舞……可是我以为我自由了,以为马上就能逃走,自由就在眼前……”他眼神迷蒙地遥望向窗外幽深的天。
“小瓷……”
“但是警察还是追来了,好多人闯进舞厅来……我吓跑了,跑到舞厅外面,还是被抓住了。”
“你为什么不跟那男人说明,让他帮你,求他带你走呢?”
“帮我……一面之缘,他凭什么帮我?在那种情况下,帮我不就相当于和警察作对么?真的会有人愿意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平白无故惹一身腥?况且……”
况且,在他孤立无援、惶恐惊惧之际,糜岭好歹给过他一点温暖,他不愿意让那样一个柔情的人蹚进浑水。在那些警察撞开舞厅门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已是笼中鸟,逃不掉了。
他眼眶一阵阵泛酸,急急喘了几口气,冲陈青柏摆摆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陈青柏默默站了片刻,拿起药碗出了房间,到了楼下,看见糜岭坐在厅里读报纸,便走过去把碗往桌上一放,说:“小舅舅,你瞧,你怎么哄小瓷都不喝的药,我一去他就喝光了。”
糜岭头也不抬地问:“聊什么了?”
“我——”陈青柏咬咬牙,“我向他求婚,他答应了。”
糜岭一怔,放下报纸来,沉声叫他名字:“陈青柏。”
“事已至此,我——”
“我和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糜岭起身拽过他,要扭送他出去,他挣扎着,一脚踢到糜岭受伤的腿上,可糜岭竟感觉不到一般,一下绞住了他的手臂。他不服气,朝地上啐了一口,梗着脖子被押到屋外,坐上了车。
他们闹的这许多动静,姜瓷全听见了,也听见车子开远的声音,以为糜岭受不了他给的气,也跟着陈青柏一起下山了。
这些日子总是在傍晚,司机送了糜岭来,清晨又接糜岭走。他冷言冷语的,糜岭也不恼,陪他睡觉,还说故事给他听。现在他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时钟敲了十二下,还是披了衣服下楼来。
一进客厅,竟看见小桌上烛台亮着,他马上掩到墙后去,再悄悄探头往那儿瞧。
糜岭坐在沙发上,伛偻着背,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交握着靠在额前,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直起身抚了抚受伤的那条腿,不舒服地皱起眉来,视线垂向烛台旁的桌上,静静望着什么东西。
烛光衬得他眼睛血红,睫毛的影子拉长了映在他眼下,仿若数道浅浅的泪痕。
姜瓷立刻明白了他是在看心上人的那张小像。他心揪着一牵一牵地痛,只觉得又喘不上气来了,头晕目眩,阵阵耳鸣,不自觉叫道:“阿、阿岭……”
浑浑噩噩地,真瞧见糜岭走过来了,应他道:“小宝,怎么了?睡不着?”
他点点头,身子发软往前一扑,坠进糜岭怀里,呜咽着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