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都会好起来的宝宝,你瞧现在周盛业落了个什么下场。”
他吸了吸鼻子,心思被拽偏到周盛业身上,小心翼翼问:“他……死、死刑……是被枪毙么?”
“嗯,就这几天了,汤姆生刚到任,急着用他来立威。等报纸上登了这件事,舅舅读给你听。”
“不要,宝宝会怕……”他捉着糜岭手往自己肚子上放,糜岭笑说:“这么小,听得见我们说话么?”
“说不定呢。”
“那你跟舅舅吵架,岂不是也全被听去了?”
“就算我跟你吵架,我也好喜欢你的么。”
糜岭笑了笑:“我也很爱你。”
夜里这场雨一直持续下到了天亮,自然没能去公园骑车。糜岭就做别的安排,回老宅见陈兴,在陈青柏回来接手家业之前,请他出面主持大局。
老爷子过了一年多悠闲放纵的退休生活,哪还愿意再来管事。
他们在房里说话的时候,另有两个姨太太在旁,一个给陈兴捏肩,一个给他捶腿,陈兴则叭叭地抽着烟斗,一连声骂开了,什么色令智昏,什么不务正业。糜岭全没听,望着窗外。
他带了姜瓷一起过来,但没打算让老爷子见,方才安排他坐在了院落中一个小亭阁里,这会儿有两个佣人端着茶水点心往桌上摆,姜瓷指着其中一盘糕点,似是在问那糕叫什么名字,抓了两块在手里吃起来。昨夜闹了一场,没有睡好,今早饭也没吃几口,现在是该饿了。
糜岭收回视线,瞥一眼陈兴,喊道:“爸。”
陈兴愣了愣,端坐正身子,挥开了身旁两个姨太太,说:“罢了,以后你和外头那个如何,我不会过问,只是无论如何你不能到上海去。”
“我已经决定好这个月末就动身,您不让我走,我也要走。”
“你——”
“店里面,有两个跟了家里十多年的老伙计,我请他们暂管事务,您时不时去店里走一走,费不了多少心思。这个家,我不想也没办法管了。您交给青柏吧。”他拿过手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陈兴大叫着跌跌撞撞来追:“混账,混账!你站住,给我回来——”
他已经踏进院落里,姜瓷在亭子那头远远瞧见,撑开伞来接他。两人吻一下,糜岭尝到些许糕点的糯香,问:“好不好吃?好吃回去路上去铺子里买。”
他却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我想回家。”
“怎么了宝宝?”
他摇摇头不应声,搂着糜岭肩膀软声央道:“我要回家么,回家。”
“好好,这就走了。”
坐了车回去,路上经过一家商铺,糜岭还是叫司机去买了根冰棍回来,耽搁了一阵子。
姜瓷兴致不高,只浅浅舔了几口就不要吃了。天气热,一会儿的功夫,冰就化了大半,弄得糜岭满手都是,从口袋拿手绢来擦,不小心又把冰棍往姜瓷胸前蹭了一下,扭断了半截,那一块冰一下子滑到衣领里去了。
姜瓷直打激灵,埋怨说:“你故意的。”
糜岭笑:“我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你。”扯开他衣襟去捉那块冰。姜瓷抬手抱住他,软柔柔水一样泼到他臂弯里。
车窗开着条缝,雨珠子迎风飞进车里,往面颊上溅,姜瓷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见外头路边一个卖瓜的摊贩,正推着三轮车缓步走着,冒着这么大的雨,还在一声声叫卖。车子开过那贩子身边,那人也往车里睨了一眼,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忽的扭过头啐了一声。
姜瓷吓了一跳,身子一抖,糜岭随即抱紧他,把他压倒在座位上,两臂兜着他的腰,低声问:“怎么了,被雷吓着了?”
“没……阿岭,你抱抱我好不好?”
糜岭便收紧手臂,胸膛严严实实罩着他,他躲在这昏暗促狭的怀里,埋着头,稍稍觉到点儿安心,轻声说:“阿岭,我不想出门,可以么?”
“在老宅里发生什么事了?”糜岭问。
“也没什么……我听到佣人说闲话,说以前我在金园……还有我的身体……反正就是那些话。一出门,见了谁,谁都要说几句,刚刚外面有个卖西瓜的人,也那样看我。”
“什么卖西瓜的人。”糜岭朝窗外望望,只是漫天的雨。
“早就路过了,”他抓着糜岭衣襟,“因为总是听他们那样说,我想忘也忘不掉,我要跟小舅舅好好的,不吵架,要开开心心。”
糜岭抚着他汗湿的额角,怜爱地亲了亲他,柔声应道:“好,不出门就不出门,店里的事情也交代好了,舅舅就在家里陪你,好吗?到时候家里的佣人,愿意跟着我们走的就一起去上海,不愿意的舅舅就给点钱遣了他们。这阵子总下雨,也刮风,这样的天气出海危险,码头上也没什么船,到月末的时候,雨就该少了,我们再走。”
“要带上妈妈,妈妈的牌位在寺庙里。”
“好,一定带着,不会忘。”
“那到时候我们坐什么样的船?我和妈妈来的时候是搭的货船。”
“当然搭载人的游船,舅舅到英国去,也搭那种船。”糜岭跟他讲起那时候在船上遇到的趣事,逗得他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