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自个都还不记事,自是不可能知晓了,时危想。
“清度姑娘可否同我说说,当年发生的事?”
时危有意掩饰,但清度还是察觉了那抹恳切之意,便欣然道:“自无不可。”
清度偏头望向远山,陷入回忆:“那年我方六岁,与先考相依为命。他是名工匠,那时正替一位在当地颇有权势的人家建墓。那份活报酬丰厚,先考原本很是高兴,谁知封墓那天他出门便再也没有归家。”
“我独自无法过活,很快便流浪街头,险些被人伢子绑去卖了。夫人路过救了我,问了我的事,便说能替我找寻父亲。后来我才知她们竟掘了那墓,可惜发现先考时他已然断气了。”清度说到这,微微垂头,周身萦绕着伤感。
“夫人帮我葬了先考,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但我那时年幼,眷恋故乡,又因掘墓之事有些害怕她们,便谢绝了夫人的好意。再之后,我遇见了师尊,拜入师门……”
“长大之后清度常念报恩,却发觉自个竟对恩人一无所知,只记得她手中那柄特别的剑,以及身边之人称她为沈夫人①。”清度说着摇头苦笑,似是在笑自己当年的傻气。
“原来是这般……”时危边听边回想着娘亲年轻时的飒爽英姿,神色也随之温柔起来。
清度因她少见的温柔神情怔了片刻,才道:“清度听时宫主言语间之意,夫人……似是遇到了麻烦?”
时危闻言陷入沉默,半晌才沉沉道:“她已失踪五年,我一直在找。”却一直没有找到。
“竟是如此……”清度愕然的同时也心情沉重,半是因沈夫人,半是因时危。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抿着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抬头道:“若是可以,清度也想为找寻恩人出一份力……不知时宫主能否允清度同行?”
时危神色里闪过犹豫,道:“清度姑娘当知我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跟着我们,或许下一刻便会丧命。况且你和清央姑娘救我一命,此恩便算报过了。”
清度原以为时危犹豫是不愿带着个不擅武功拖后腿的,但时危一开口却是为她的安危考虑,清度心中羞惭,只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摇头道:“替时宫主疗伤乃是医者本业,你们也报偿了,怎能算做报恩。何况今知恩人有难,于情于理,清度都做不到视若无睹。既然路途危险,清度的医术许能派上用场。”
时危见她执着,也确实对她的医术心动,便道:“也罢,你想跟着便跟着。只是,若我们所行之事与你的医道相悖,你当如何,你可想好了?”
清度听了最后这句暗含警告的疑问,心下一沉,但依旧坚定道:“清度既要报恩,便会听从时宫主的安排。”
“好。”时危赞许地笑了笑,这事便算定了,又道,“清度姑娘并非蛰星宫人,不必喊我宫主。既然同行,日后便是同伴,称呼随意些便好。”
“那……际安姑娘?”清度有些忐忑,不知这样喊会否令时危觉得唐突。
“嗯。”时危爽快应了,又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清度过来坐下,道,“清度姑娘可否与我多说说我娘当年之事?许久未曾听人说这些了。”
时危神色怀念中敛着克制的哀伤,清度还未及为称呼一事欣喜,便见她此般神情,心中既软又疼起来,自是没有拒绝,便坐下与她娓娓道来。
***
杨玦在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边坐了许久,也不见时危像以往那般死皮赖脸地来缠她,心下不安起来,也不顾自己还在假装生气,便起身去寻。
却邪睡得正香,杨玦不忍打扰,未让它帮忙,自己在附近的林子里四处寻觅。林中雾蒙蒙的,找起人来着实不易,花费的时间也久了些。杨玦凝眉一想,断定先前时危必定又跑哪处观星去了,便往雾气稀薄之处寻,果然在寻至林子外的一处草地时,自一块岩石后传来了时危的声音。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驻足。她望见时危和清度坐在一处,时危正认真地注视着清度,听后者说着什么,眉眼间满是柔情。
一时间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无法思考,也听不见清度在说些什么,只觉那些情绪缠得她无法呼吸,眼底酸涩。
杨玦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时危若有所感地朝侧后方的林子望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见几只麻雀从枝头扑簌着翅膀落在地上,在草丛中觅起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