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想甚么呢?想必是天渊在当地颇为有名,人们不敢轻易涉足这片区域。”时危情绪不明地接话。杨玦偏头默默看她,忽然脚下踢到个东西,“当啷”一声。
“嗯?”众人闻声看去,发出疑惑的声音,连杨玦也惊讶地挑眉。
“这是……爪镐?”走在杨玦身边的时危率先蹲下察看,方才杨玦踢到的东西还在微微振动,其上锈迹斑斑,但形状依然完整可辨。
蛰星宫的爪镐十分独特,至少时危她们尚未在它处见过,而她们此行携带的装备都是精心养护的,眼前这只显然不是她们所掉。
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时危心脏狂跳,一下一下响亮地撞击着胸腔,令她的身躯都颤抖起来。
“快!仔细搜索附近,一个角落也别放过!”回过神前,口中已下了指令,传入耳中才发觉声音变了调。
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不打起百倍精神,加倍细致地观察周遭物事。进展比意料的快了许多,没走几步,一截戴着血玉镯子的手骨猝不及防地撞进她们的视线。
手臂是从一块油毡下露出来的,以油毡隆起的形状,隐约能看出底下不止一具尸骨。
瞧着那眼熟的镯子,时危心中微窒。她抿唇凑上前,用火把照亮那手臂上污损破烂的衣袖,捻起油毡边缘掀开,暴露出底下三具人骨。三人衣上的星辰仪象纹饰依稀可辨。
一时无人作声。
眼前的景象像是兜头一盆冰冷的水浇在时暮头上。三人死前头颅似乎遭了重创,半边碎裂得不成样子,四肢和肋骨虽大部分掩在衣衫下,却仍能看出有多处折断。时暮瞪视着颅骨上黑洞洞的眼窝,它们深邃得似要将她吞吃。她紧攥着清央的衣袖,脑海中无法抑止地浮现大堆虫蚁啃噬尸身血肉的场面,只觉头晕目眩。
时危仔细检查了三具尸骨与其遗留之物,确认了三人的身份。她身形顿了顿,回头轻声唤初霁,却见后者早已泪流满面。时危怔了怔,并未感到惊讶,然胸口又比之前闷了几分。
初霁见到血玉镯子的第一眼,泪水便掉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双唇颤抖,无声念着一个名字,背着她的朔癸不用看便知晓,她所念之人,唤作“子羽”。
子羽年长初霁几岁,当年是沈绮微器重的新秀,亦在那趟赶墟人员之列。子羽腕上的玉镯乃是她早亡的父母所留,子羽宝贝得紧,从不离身。在场与初霁相熟的,皆知她与子羽情谊甚笃,在宫中无事时形影不离,她定是一眼便识出了镯子。
蛰星宫众人静立无言,时危叹息:“敛了罢。”
斯人已逝,任何安慰言语皆显无力,清度与清央张了张口,最后只道出一句“节哀”。
朔己、初雪等人着手收敛尸骨,时危攥着杨玦的手察看四周,似乎在思考甚么。
时危面上沉着,手上攥得用力。杨玦却顾不得被捏疼的手,忧心忡忡地盯着时危,唇抿成一条线。
时危此刻十分不安,不知该将心放在何处。四周并无打斗痕迹,依尸骨与附近散落的工具看,那三人像是失足坠落而亡。然而,有人给她们盖上了油毡,可见彼时尚有人生还,甚至还说得上从容不迫。
时斗与沈绮微并非任由属下曝尸荒野之人,时危能够想到的,只有她们本打算得手回返时收敛同伴尸身,却遭遇变故而未能顾及。
当年之行共十二人,如今她们寻得了三具尸骨,其中并无时斗与沈绮微,那么她们与其余之人究竟发生了甚么?
时危很想存留一丝侥幸,理智却告诉她,其余九人若还活着,五年来全无音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下到天渊中许久,时危此刻才感觉到冷,是从心口向外渗透的冷意。时危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她本以为自身早已准备好面对最糟的结果,却原来是长久的绝望使人麻木,一旦触及真实的希望,此前累积的痛便一并乘隙而入。
待朔己等人忙完,时危无言地率领众人向前继续搜寻。
行了约莫半里,两侧石壁渐呈收拢之势,她们毫无所获,只有头顶飞舞的蝙蝠越来越密集。
却邪突然顶开盖子,从杨玦背后的竹篓里探出个头,杨玦的脚步随即一顿。
时危还牵着她的手,被轻轻一扯,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阿金说……它嗅到些东西。”杨玦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因着阿金也说不清那是甚么,她担心这不知轻重缓急的小财迷又钻进了钱眼里。但转念一想,时危的爹娘当年便是来寻宝,有宝物的地方很可能便有她们的踪迹,于是她还是对时危如实相告。
时危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对杨玦点点头,示意她走前面带路。
不过这天渊底下只一条路,阿金的发现只是让她们走得快些,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一行人便到了阿金指示的位置。
地面散落着白骨,岩壁边堆积了些泥土和碎石,头顶传来蝙蝠和不知名动物的响动,乍看之下,此处与她们行过之处并无不同。
却邪从杨玦肩上跳下,帮助吞金安全着陆。只见吞金目标明确地冲向一堆碎石,前脚扒拉几下,从底下叼出个小巧之物,接着又“哒哒哒”奔回杨玦脚边,直起身子,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在火光下闪亮亮的,似在邀功。
杨玦从吞金口中接过那物事,小心捧着给时危看,后面的朔己和时暮也探过身来。
一向冷静自持的朔己瞪圆了眼:“这是……”
“惊雷石?”时危惊呼出声。
躺在杨玦掌心的那枚其貌不扬的扁石,早因尘土脏污而面目全非,但时危还是认了出来。那是阿爹随身带的惊雷石,她绝不会错认。
她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与之成对的另一枚石牌,并在一处,边缘复杂的切口完美吻合。
追寻多年的结果近在咫尺,时危却第一次如此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