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却邪开道,一行人在洞窟内畅行无阻,最后停在洞窟最深处一块略高的平台上。
平台外侧不远处有一道暗沟,不知为何,过了这道暗沟便不见蝙蝠和蜚蠊的踪迹,地面因此干净许多。而平台的另一侧,也就是洞窟尽头的岩壁上,赫然嵌着半面砖墙。
之所以说半面,是因着墙上打了一个盗洞。
时危目光扫过这面墙,又凝视砖上的痕迹半晌,皱着眉道:“是迟叔的手法。”
迟叔也在当年失踪的一行人中,他最擅打各种盗洞,时危、朔己和朔癸都受过他的指点。时暮和初雪那时年纪尚小,对他无甚印象,但她们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此时不作声是最好的。
“进吗?”杨玦悄悄摩挲了一下时危的手背,轻声问。
时危抬眸与她对视,从中汲取了些力量,于是点头。既然都到这了,还有甚么理由止步不前呢?
确认没有危险后,两人打头钻进盗洞。进入后才发现,这墙极厚,内外分了好几层,各为石、木、土等材质,幸而中间用于防盗的那层已被毁坏了,她们没遇上甚么麻烦,十分顺利地进入了墓中。
甫一钻出盗洞,时危就见地上横了一具尸体,饶是早有准备,仍心头一跳。这人的衣着一看便是蛰星宫的,再仔细一瞧,不正是适才提到的迟叔么!看他头朝盗洞匍匐的姿势,似是正要离开时遭到来自后方的袭击,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
时危把拳头捏得咔咔响,她仿佛听见老天嘲弄的笑声。
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时危才冷静下来,起身观察这座墓的内部。
此墓建得宏伟高大,内部仿宫室而筑,似乎还分了好几进。粗略扫视一遍,她便作出判断,此墓的年代约为战国。对于这等形制不循“常理”的古墓,时危近来已有些麻木了。说到底所谓“常理”只是前人经验的总结,如今有了新的经验,她也不会拘泥于陈旧的知识。
她们所处的回廊中陪葬品所剩无几,应是另有他人来过,随后她们发现的两具不属于蛰星宫人的尸骨及密集的打斗痕迹,皆印证了这一点。时危推测当年蛰星宫一行与另一伙人狭路相逢,起了冲突,双方各有伤亡。
墓主人是甚么身份此时已然不重要了,她们只想尽快找到其余人的踪迹。这座墓至少已被两拨人光顾过,里头的机关、陷阱不是被毁便是失了效,时危她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墓的大部分区域搜索了一遍,并无所获,只剩下中央那间还未去过。
中央的宫殿建于高大台基之上,时危等人好容易爬完阶梯,终于来到大殿门前。殿门由青铜所铸,横额上饰以奇珍草木,两侧门扉上一对铺首衔环,乃是玄武形貌,铺首上方两只翔舞的朱雀栩栩如生,下方则左青龙、右白虎,可谓四象俱全。②
两只门环上贯了一道锁,仔细一看,竟是传说中的十二连环锁。时危失了耐心,拔剑意欲将其斩断,被杨玦拦了下来。
杨玦捧起那锁端详,时危见她看向那锁的目光有些奇怪,问道:“可是有甚不妥?”
“此锁似有人开过,又被重新锁上。”杨玦略一迟疑,又说,“且上锁之人不通此锁解法,是以这十二环扣得有些……粗鲁。”
时危挑眉,本来她见此门锁着,亦不见硬闯的痕迹,以为多半要无功而返。眼下杨玦这么一说,她不由怀疑这道门后所藏,才是最为关键的线索。
“阿玦可能解此锁?”
时危才开口,杨玦双手已经飞快地动起来,十二道环扣翻来转去,令人眼花缭乱。不到半刻的工夫,锁便被解开。朔己和朔癸未曾钻研这类机巧之术,看得啧啧称奇,时暮虽玩过些简单的,速度却远不及杨玦,连说得空要向瑜谷姐姐讨教。
杨玦未说甚么,手上运力,推开了沉重的铜门。众人像说好了般突然沉默下来。
殿内悄然无声,时危举着火把小心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她踩到地面铺着的木板,吱呀一声响,在诡秘的安静中极为突兀。倏忽一阵阴风起,火焰摇曳,不知是时危触发了机关还是火焰燎到了甚么,一道细细的火线沿着墙壁向黑暗深处蔓延,到某处又分出许多枝岔,将殿内的火烛逐一点亮。时危定睛一看,原来墙上有一道细小的凹槽,其中还残留着动物的油脂。
时危打量着凹槽,身后忽然传来时暮的小声惊呼:“有人!”
众人心下一惊,警惕地看去。
杨玦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眼前的情景。
火烛映亮了宫殿深处,一道挺拔的人影出现在高大的棺椁前。那人束发劲装,一袭青色无袖罩袍垂至脚踝,分明是武夫打扮,却周身萦绕着风雅俊逸的气质,让人不由生出“他不该在此”的念头来。
清风朗月夜,坐篁聆琴音,才该是他的归宿。
那人背对她们,右手执一柄长剑,左手负在身后,长身而立。罩袍的衣摆已经破烂,却不知为何反为其添了几分美。
似是听到门口的动静,男人缓缓转过身来,勾唇对她们温和一笑。
杨玦愣住了。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时危的父亲——或许曾在积石谷有过几面之缘,只是那时她年幼,又因着性情,素来不太留意他人,是以毫无印象——然而男人一回头,她便毫无犹疑地确定了他的身份,只因那双眼,与时危的别无二致。
阿危那双笑起来妩媚惑人的桃花眼,原来是随了她的父亲,杨玦不合时宜地想。本是柔和的笑容,放在这样一张脸上,就令人觉出些风流纨绔的味道来,与方才那翩翩公子般的背影截然不同,更叫人疑惑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性情。
当然,能于心底发出这般感慨的,在场只有三人。而时危双眼发红,已然说不出话,呆呆地往前迈了一步,又生怕美梦破灭似的,不敢再近前。朔己则已经单膝触地,对师父行了个蛰星宫的大礼,低着头似在掩饰甚么。朔癸鼻子发酸,本也想跪,屈膝才想起自己还背着初霁,只好作罢。
时暮百感交集,用力咬着唇,眶中盈满泪水。眼前一片模糊,她看不清阿爹,赌气般狠狠抹了一把泪,就要奔上前,却被初雪拉住衣袖。时暮诧异地回头,见初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时斗手上的动作。
时危呆立在原地,时斗却缓步朝这边走来,一边走手上还一边挽了个剑花。这是他每回要考校时危剑术时的小习惯。
时危被剑上反射的烛光一晃,这才回过神来,微怔了怔,继而握紧七曜,拔剑、凝神,不卑不亢地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