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回轮到时危意外了。她瞪着兵卒手中的中衣和外袍,见上面大片暗淡的血迹,还各自裂开一个大口子——确是她的。在帝京城郊遭遇狍鸮的那夜,她穿的就是这两件。
那夜之后她再没见过它们,便想当然地以为朔己将它们扔了。她不缺这些,不必穿那破烂衣衫。然而它们今日却出现在自个房内,看样子还洗过?
时危疑惑地朝杨玦看去,见后者毫无讶异,只是眉头蹙起,眼中暗含懊恼,又隐约有嫌恶之意。
原来是阿玦将这两件衣衫收起了么?时危心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阿玦留它们做甚。
血衣恰到好处的出场化解了巡检的为难,时危的神情在他眼里便是心虚的表现。他略得意地对时危道:“这血衣,你如何说?若拿不出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就休怪本官按律捉拿你!”他刻意将“按律”二字咬得重了。
“原来是这两件衣衫。”时危很快收了惊讶,双手交叠着轻按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将事实稍作改动说道,“我行路途中遇了野兽,背上被抓了一道,衣上当然有血了。幸亏这位娘子相救,我才捡回一条性命。”说着对杨玦感激一笑。杨玦无奈地看她一眼,配合地勾了勾嘴角。
时危的话虽能自圆其说,但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喊道:“这样底故事厄也能编!”
“他让我解释,如今我解释了,你又要我拿出凭据,怎有你们这般无赖之人!”时危作出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红着眼眶指着那人道,“难不成,本娘子还得当众脱衣自证?!尔等简直——下流!”
不少围观者深以为然,见时危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动了恻隐之心,纷纷责怪那人故意刁难人家小娘子。那人被说得涨红了脸,转眼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巡检听了时危的话,脸上也有些发热,但时危的嫌疑尚不能洗去,他抓不得,却不愿就这般放过。
他将语气放客气了些,道:“话虽说得通,却不能排除你的嫌疑。不如随本官去一趟衙门,请女医官验一验,这样既能证明小娘子所言不假,本官也好交差。”
时危背过身拿帕子抹了抹眼角,不甚情愿的样子,闷道:“哼,看在你还讲几分道理的份上,本娘子便给你个面子。”
说完又嘀咕:“验便验,谁怕谁?”
杨玦看时危一个人演得起劲,眸中泛起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见时危端着仪态往客栈外头走,她也欲跟上,没想到时危突然转身,轻嗔:“我去验伤痕,你跟来做甚?”
说话间,时危余光瞥见巡检身边有人附耳对他说了几句,他眉头一皱,侧过身翻开方才从掌柜那收来名簿,看到记着时危房号的那一页,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略作思索,悄声嘱咐了手下几句,才若无其事地回身,对时危比了个“请”的手势。
时危心觉不妙,悄悄对杨玦摇头,然后一边维持着符合角色的神情往外走,一边暗自祈祷朔己已带着时暮等人藏得远远的。
太原县是太原府的附郭,县治与府治俱在一城,寻常案子平素由县衙处理,但如这回一般的大狱,都是要由府衙调查决断的。
时危跟着巡检到了府署,杨玦听了时危的,并未跟随。进了衙门,巡检便去向刺史禀报,时危则被人带到一间厢房,等待女医官来验她背上的伤痕。
刺史胡芳正在处理公文。前一阵刚接到消息,河东道新上任的按察使要巡视本道官员臧否,眼下已到了邻近州府。胡芳本就忙于遮掩从前一摊子见不得光的事,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出了武家的案子,武家那头又给他施压,他如今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不,一听陈馥有了进展,立刻让他来见。
陈巡检讲述了事情经过,又禀报了与时危同行的数人不见踪影一事,问该如何处置。
胡芳揉着额角,摆手道:“速速捉拿,押进狱中勘问。”
“这……”陈馥仍存犹豫,“可是大人,我们的确没有足够的证据……”
胡芳烦躁地一拍桌案,骂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隐瞒与人同行之实,那几人又跑得一干二净,若非心虚,为何要逃!你也说了与画像相差无几,莫说甚么生得相似,哪来的那些些巧合!待共犯归案,证据还能少了你的?”
陈馥吓了一跳,见刺史这般态度,心知说甚么他也听不进了,只得应是退下。
女医官验了时危背后的伤痕,确定为锐物所伤,位置与衣衫上的裂口吻合,且愈合已有一段时日,断不可能是昨夜受的伤。时危在门后听着女医官的报告,满意地整理好仪容,打开门正准备离开,突然几个身手敏捷的捕役围上来,将她按住。
时危心中叹了口气,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会,便任由他们押进了牢房。
这狱是男女分开的,狱卒却俱是青壮男子。关押女囚的地盘不大,但是空,加上她这间,仅有三间牢房住了人,便显得宽敞许多。牢中铺了些稻草,有一张薄褥子,一床硬邦邦的棉被,角落搁了个恭桶,便是全部东西了。
时危呶了呶嘴,拍了拍不知几人用过的褥子,在上面盘腿坐下来调息。
将时危扔进牢房,狱卒便离开了,路过对面一间牢房时,窃窃私语了一阵,笑得分外猥琐,而那牢房角落的身影明显僵硬起来。接着便听见隔壁的中年女人破口大骂,时危留心听了几句,大意是赌咒要阉了那几个狱卒,让他们断子绝孙。
时危本以为这般咒骂对狱卒无用,谁料原还得意的狱卒缩起脖子嘀咕了几句,悻悻地走了。
时危觉得有趣,靠近牢房之间的木栏,搭讪道:“婶子,厉害呀!怎么唬住他们的?教教我呗?”
妇人仍在骂骂咧咧,听见时危问话才停下,扭过头看了她一会,皱眉惋惜道:“女娃娃光眉俊眼的,犯咾甚事嘞,到宰①鬼地方遭罪?”
不是第一回被人夸,时危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苦起脸道:“我甚么也没做,昨日才来的太原,今日一大早突然有个官人带人搜查客栈,非说我像那通缉画像上的杀人凶手,我就进来啰。”
中年妇人似乎不觉得稀罕,鼻孔出气,道:“前几日厄听兀些②孙子倒楔③,说上头要来怪④让人挠头⑤的大官儿,想是武家又做咾甚伤天害理的事儿,胡芳怕糊弄不过上头,拿你顶罪来咾。”
“嗯?”时危没有挑明出事的正是武家,而是捉住了女人话中的一个关键,“大官?有多大?”
“哎?叫甚来着?人老咧,就是好忘事儿……噢!厄想起来咧,叫按、按甚么使!”
“按察使?”
“哎对对!就叫宰名儿!”妇人道,俄而眼神变得同情起来,“女娃娃不走运,撞在宰节骨眼儿上,兀些孙子怕是要逼供。”
时危挑了挑眉,摸着下巴不知想了些甚么,再开口却转移话题道:“婶子又是为何进来的?”
“还不是给外短命鬼累的!”提起此事,妇人便来气,“老娘辛辛苦苦挣点儿钱,全给外老色鬼败光咧。兀日他在外头找女人给俺捉咧,俺气得不行,捉起怪菜刀给咾他命根子一下,谁知他命脆咾个脆,当夜便咽了气。真他爷爷的晦气!”
时危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难怪方才那些狱卒听妇人说要阉了他们便没了声,想来是她“恶名”在外,他们害怕她不止是说说而已。
“婶子霸气。”时危对妇人竖起大拇指,又朝另一间牢房瞥了一眼,心中有了些猜测,“婶子骂那些狱卒又是为何?”
妇人朝地上唾了一口,又骂道:“兀些孙子,没安好心!见人家女娃娃生得吸人⑥,成天琢谋⑦兀些龌龊事儿,阉了他们都算老娘心善!”
果然。时危皱起眉,颇感担忧地看了看对面牢房中的女子,那些狱卒能被骂退一日,但谁又知明日会发生甚么?在这不见天日的狱中,哪怕狱卒对狱囚做了甚么丧尽天良的事,狱囚也很难将其捅出去。时危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心想或许应该设法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