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阿危的亲妹妹,自然是你击鼓最合适。”杨玦给了时暮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莫怕,我们都陪着你,要说的话也可事先演练。”
时暮这才放松了些。
“咦?按察使?”脑海中闪过一件事,时暮忽然扭头问正堥,“可是朔己姐姐去寻的帮手?”
“对,说是叫庄致远庄大人。”
杨玦不明所以,时暮和正堥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后,她才明白了事情经过。
她本以为已经睡下的朔己,实际上已不在此处。
原来,早上朔己等人趁着还未引起怀疑,匆匆收拾行装出了城,在城郊寻找合适的扎营地时,偶然听闻旅人谈论河东道按察使庄致远在汾州平反冤狱的事迹。本来她们也未太放在心上,只有朔己不知想到甚么,在午饭后,突然说要前往汾州寻人帮忙。在时暮的追问下,朔己坦白她打算去找的人正是庄致远,若顺利,最快三日后便能让官府放人。
“她如何有把握说动那人?”杨玦疑惑道。
不怪她不信朔己,依时暮所说,庄致远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与她们说轻了是异志殊途,说重了是相碍相恶。寻他帮忙,实在是匪夷所思,除非背后另有门道。
时暮噘了噘嘴,摇头道:“朔己姐姐说姨娘曾给过她一样东西,她答应了姨娘保密。”
朔己嘴很严,任凭时暮怎样软磨硬泡,乃至搬出二宫主的身份,她都不肯透露分毫,只再三保证此物不会对时危和蛰星宫不利。
杨玦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
朔己策马在官道上疾驰。她不知庄致远巡视的路线,也不知他是否已离开汾州,但沿着官道总是没错的。
每途经一个驿站,她都会停下来问一问庄致远的消息,每跑九十里,便寻沿途的逆旅换马。这样不歇地跑了半日,终于在黄昏时问到了庄致远留宿的驿站。她还得知,庄致远的下一个目的地正是太原,她们算是在半道碰上了。
“庄大人,驿站外有一民女求见,您看是不是让她明日再来?”
庄致远年近六旬,睡得早,他消完食正打算就寝,侍卫突然前来禀报。若不是庄大人素来亲民,这时候敢来打扰的早被轰走了。
庄致远止住了宽衣的动作,重新整理衣冠,道:“不必。这么晚了,定是急事,让她进来罢。”
驿站的门再度打开,侍卫放了朔己入内。
意外地顺利,朔己暗自惊讶,看来这位庄大人的廉正亲民并非虚名。
为了表明自己并无恶意,朔己主动将身上的剑放到一边,才走进会客的厅堂。
“民女朔己拜见庄大人。”朔己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庄致远答了半礼,开门见山道:“你这个时辰求见本官,所为何事啊?”
朔己从怀中摸出一封书札,呈递上去。
庄致远疑惑地接过,对着灯火看清信封上的字,一愣,迅速看了朔己一眼,又重新细看那字迹,面上流露出不可置信,双手微微发颤。
庄致远展信细读,情绪越发激动,朔己意外又不解,不禁好奇沈嫏嬛的书札里究竟写了甚么,能令这位官场浮沉三十余年的老先生这般失态。
读完书札,庄致远神色复杂地看着朔己,叹了口气。朔己正打算开口,却被庄致远制止,后者挥退了下人和侍卫,等她们关上了门,才犹豫着开口:“女娃娃,你……是殿下的甚么人?”
朔己心中一惊。殿下?难道指的是沈嫏嬛?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却勉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小心答道:“民女有幸,受业于恩师门下。大人……可是识得恩师?”
庄致远抚着花白胡子,感慨道:“你师傅啊,可是老夫的得意门生,亦是国子学中罕见的宗室之女,可惜啊……”
庄致远面露怅然,没有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说起来,你得喊我一声师姥爷呢!”
惊人的消息一时太多,朔己微愣,少顷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徒孙见过师姥爷。”
既是求人帮忙,她也不在乎在称呼上被占这点便宜。
“诶!”庄致远虚扶起朔己,没忍住高兴,眼睛笑成了两条缝,眼角的皱纹挤出岁月的沟壑。
他打量着面前突如其来的徒孙,眉清目秀的,恭敬有礼,神态却不卑不亢,沉静自若。
庄致远越看越是满意,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正事来,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道:“札子里说,你携它来,是遇上了麻烦,想请老夫帮忙。”
“是。”朔己道,“徒孙家主乃师傅阿姐所出,我本随家主千里迢迢赴太原寻亲,昨夜方住进客栈,谁知今日一早来了捕役,将家主捉进狱中,指控她为屠灭城郊一座庄子的凶手,如今同行之人皆遭通缉。”
“竟有此事?”庄致远有些疑惑。若是楚王的孙辈,何需以郡主的名义寻他呢?还是说,这阿姐是郡主出走后认的?若是那般,倒也说得过去。
“徒孙所言句句属实,且徒孙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家主绝非行凶之人,只是生得恰与那通缉画像相似。”
庄致远瞥了眼朔己坚定恳切的眼神,皱起眉佯怒:“小小年纪,莫要动辄人头的。此事老夫晓得了,这两日会让车夫快些赶路。至于案子,若那娃娃当真无辜,老夫定会还她清白。”
“多谢师姥爷。”朔己面露喜色,“天晚了,徒孙今日便不打扰……”
“哎,急甚么!”庄致远止住要告退的朔己,“老夫还有话问你。”
“师姥爷请说。”
“殿下她,如今可好?”
“师傅一切安好,师姥爷不必挂心。”
“唉……一晃二十余年啦,当年楚王府的人都道郡主殿下是病去,老夫偶然得知真相,才知她竟是出走。这二十年来,老夫时常后悔,当年未在陛下面前替殿下说上一句……殿下独自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这……师傅未曾与我说起过那段时日。”朔己答,眉间染了失落。
她虽猜到沈嫏嬛与师娘并非亲姐妹,却只当沈嫏嬛出身勋贵,与帝京那些贵人们有些交情,却未曾想她曾经的身份如此尊贵。她是遭遇了甚么,才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与师娘浪迹江湖的?朔己忍不住去想。
庄致远并未期待朔己给他答案,顾自道:“也是,那孩子脾气倔,既决心抛下那个身份,自是不会在人前提起。”
“知晓她过得好,老夫便安心了,或许如今这般于她更好——女娃娃,你可有地方住?”
面对突然的关心,朔己有些不适应,答得略显局促:“有的,就在隔壁逆旅。”
“好,那老夫便不留你了。明日可要一同启程?”庄致远问。
老先生主动相邀,朔己自是应了下来,揣着一怀心事回了逆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