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汾水被夕阳染成金色时,时危的肚子响了。杨玦见时危并无醒来的迹象,便小心翼翼地起身,给时危掖好毯子,又让伙计将中午送来的菜热了送到客房。
大约是饭菜的香气诱人,杨玦才将食盒打开,时危便揉着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
睡了一觉的时危心情平复许多,若非眉间犹余忧色,看起来就与平时无异。
杨玦不知该不该接着下午的话说。时危洗了把脸,挨着她落座,倒是直奔主题:“阿玦在何处见的阿娘?”
见时危神情坦然,杨玦也不自觉放松了情绪:“武家庄园附近一片榆林中。只不知世婶如今可还在那停留。”
时危点点头,望着杨玦道:“我想明日过去看看,阿玦同我一起么?”
杨玦不假思索地答应,末了想起甚么,犹豫道:“阿暮那边?”
时危面上浮现纠结和愧色,戳着碗里的白蕈,小声道:“先不说,我怕又令她空欢喜一场。此事……在弄清楚前越少人知晓越好。”眼下她连朔己都没打算告诉。
“好。”杨玦答应着,夹了一筷子昆布喂到时危嘴边。
时危霎时顾不上愧疚忧愁了,生怕杨玦反悔,立刻凑上去就着筷子咬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眯眼从鼻子里发出心满意足的轻叹。
昆布在南方是个稀罕物,据说是从高丽卖到大琰的,时危上回吃到还是在积石谷。积石谷因着靠近东西往来必经的商路,常能见到些稀奇物事。
“你也吃!”时危得了甜头,不忘投桃报李,也夹了一筷,喂进杨玦嘴里。
两个人幼稚地你喂我、我喂你,花了平日里两倍的工夫才吃完。
她们本想详聊去见沈绮微的事,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叩响。门外朔己朗声道:“大娘子,庄大人遣人传话来了。”
时危一听这称呼,便知传话人也在门外,疑惑地与杨玦对视一眼,整好仪容起身应门。
“时大娘。杨娘子也在。”门外的年轻侍卫对二人拱手。
“原来是庄大人身边的侍卫郎君,快请进来坐。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时危依旧扮演着她在官吏面前的角色,热情地让开门,嘴上吩咐着,“朔己,沏茶。”
“不必麻烦——在下晁仲,忝列军曹,二位喊我晁参军便是。“那人年岁与时危差不多,似乎尚不习惯与女子打交道,略显局促地拦下朔己,又肃容对时危道,“王农死了,凶徒尚未抓到。庄大人担忧有人对你们不利,故派在下和几个弟兄前来守着。”
这消息着实突然,但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王农想必是被人利用后灭了口。时危最在意的是,这下她们若想出城见人却是不便了。
时危委婉道:“庄大人有心了。我整日都在客房歇着,有杨娘子陪着我,不会有事。”经客栈那一遭,杨玦从野兽爪下救下她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朔己插了一句:“大娘子,二娘子下午与清央她们出去逛了,眼下还未归来。”
时危闻言皱了眉,略有担心。不过经朔己提醒,她想起还有妹妹可用,忽然间改了主意,故作焦急,对晁仲道:“这可如何是好,她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晁仲面色也沉下来,当机立断:“莫慌,眼下天色未暗,我这就带人寻她们回来。还请时大娘与杨娘子待在一处,不要外出。这边就有劳杨娘子了。”
“自然。”杨玦点头。
时危也道:“好,那便拜托晁参军了。”
晁仲问了时暮可能会去的地点,便领着几个部属上街找人。时危交代了朔己几句,又叫来正堥守在门口,便和杨玦回了房,关紧房门。
“本还想着明日去,看来我们今夜就得动身了。”即便是保护,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事必然束手束脚。
“嗯。”杨玦同意,她先前让阿闪再去那片榆林看看,这会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翱闪带回了好消息,那一带今日仍有沈绮微活动的痕迹。时危想了想,裁了张纸条,挥笔写上“亥初挖炭”四个字,卷好,让翱闪送去。
“希望阿娘能看到。”望着窗外翱闪变成一个小黑点,时危自语道。她已经等了太久,相见之心急切得几乎按捺不住,恨不能生出翅膀,像翱闪一般飞去。
“挖炭?”杨玦偏头想了想,才记起甚么,忍俊不禁。
时危儿时同她说过,家中有只老猫,名叫黑炭,因着通体漆黑,又惯爱在角落趴着不动,天色一暗就寻不见,每回都得四处学斑鸠叫将它引出来。日子久了,找猫一事便有了“挖炭”的戏称,没想到如今被时危拿来做了暗语。
“以防万一嘛。”时危眨着眼笑道,笑意却不达眼底。
时暮几人碰见来寻的一群人时,正在回客栈的路上。晁仲与她讲明来意,然而朔己拼命朝她使眼色,她愣是发挥出了看家的骄纵本事,拉着晁仲等人又在街市上逛了许久,直到天彻底黑了,店家陆续开始打烊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客栈。
晁仲这才有空去确认时危的安全。客房外守着的“正堥”拦住他,说时危正在沐浴。
“二娘子安全回来的消息,我来转告大娘子便好。”“正堥”如是说。
房内传来隐约的流水声,见时危确实不便相见,晁仲也没有理由坚持,只要人没事就行。
“阿姐前些日子受了苦,是该早些歇息,咱们就不要打搅她了。你是不是去过许多地方?正好我无聊,你来陪我说说话~”
不待他犹豫,时暮便霸道地拉着他的袖子去了房间,初雪等人已经在桌旁等着了,人一带到,时暮和初雪就开始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起话来,诸如去过的州县何处最有趣,作为按察使的属官要做些甚么,按察使前些日子在附近州府昭雪冤屈的事迹等等,似乎对甚么都新奇。
那些案件晁仲都是亲身经历,见时暮提起庄大人时敬慕的模样,他与有荣焉,便捡着能说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收获了更加崇拜的眼神,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群人围坐桌旁有说有笑,只有清央一人冷眼看着这一切,用沉默和微笑掩饰心中的不快。
直到时暮实在撑不住,开始打哈欠,众人才发觉已快子时了,只得打住话头,各自回房休息。
晁仲也自觉亢奋过头,好在他陪时暮聊天也达到了确保她安全的目的,不算渎职。巡视了一圈后没有发现异样,晁仲心下稍安。他定下心在院中守夜,心底却忍不住细细回味时暮对自己言笑晏晏的模样。就这样时而冷静、时而恍惚地守到了天明,待时危等人从房中出来用过朝食,他才和部属换了班小憩。
昨夜,时危和杨玦趁着晁仲等人被时暮拖在外头,在夜色掩护下溜出了城。
亥时初,两人准时地抵达了林中小屋。
时危清了清嗓子,在门外模仿斑鸠的叫声。
“咕咕咕——”
很快,木屋内传来“喵喵”的应和。
时危面露喜意,转瞬又因为鼻酸皱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