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再说那样的话,我没有虚情假意,我算计所有人也不会算计你。”
沈新乔不吭声,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仿佛静夜里的细雨般柔软动人心。
“我确实了解你,”杨林森接着说,“所以知道你一定会跳进来,我需要你,新乔,不想让你有危险也是真的,你有大好前途,安稳生活……你说的对,听起来确实他妈很混蛋。”
过了许久,沈新乔终于开口,“既然了解我,就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放弃的,危险?那算个屁。”
他说话时衬衣跟着动,从后背看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勇敢又美丽。
杨林森抬手轻轻碰衬衣下摆,轻声问,“这些年,你好吗?一路平步青云,是你想要的吗?”
沈新乔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听不懂。”杨林森嘟囔。
“从来就没有安稳,即便是安稳了,也只是……”沈新乔说不下去,“算了,你又听不懂。”
“哎,你——”杨林森上手扒拉他。
“睡觉!”沈新乔躲开,进去洗澡。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就感到受伤的胳膊隐隐作痛,心里把杨林森咒骂一遍。
洗漱照镜子时发现脖子上淤青扩散到手掌那么大,又红又肿还有牙印,十分骇人,实在气不过把杨林森一脚踢醒。
吃早饭时陈星台眼神在他身上滴溜溜转,沈主任衬衣扣子系的严严实实,总感觉像是欲盖弥彰。
杨林森从身后呼噜他脑袋,“你老看他干嘛?”
“没有……”陈星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了,没睡好?”沈新乔问。
陈星台摇摇头不说话,眼神却往毛元元的方向撇。
“看我干什么!”毛元元一口吃了个鸡蛋,努力咽下去开口,“他说我打呼噜吵得他一夜没睡,槽!明明是他打一夜呼噜吵得我没睡好!”
陈星台委屈死了,“就是你打,我女朋友从没说过我打呼噜!”
毛元元一愣,难以置信,“你有女朋友?还跟你睡?”
“怎么了?”陈星台莫名其妙。
毛元元不吭声,脸色黑沉忧郁。
沈新乔跟陈星台面面相觑,搞不懂哪句话惹到这位警官了。
杨林森幽幽说道,“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女朋友,更没人跟他睡。”
毛元元:“……队长!”
“这有啥,你还年轻。”杨林森在他肩膀拍拍以此鼓励。
“你不也没有!”毛元元气急败坏,“你可不年轻了!”
杨林森:“……”
毛元元见击中要害,变本加厉报仇,跟沈新乔和陈星台八卦,“我们单位一个实习的女孩子追求队长,送他一盒自己做的月饼,过了几天人家问他有没有看到里面的字,他一脸懵说什么字,月饼里面还有字?那女孩写了告白字条包在月饼里,他一口一个,根本就没咬开!还说味不行,太甜,把那女孩都气哭了。”
陈星台哈哈笑,“要是我也想不到情书还能包进月饼里。杨队长,你为什么没女朋友,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这么帅,又很猛,我要是个女孩就喜欢你这样的。”
杨林森提起嘴角嘚瑟一笑,“我喜欢烈马,这玩意不易得。得到了又不好驯,驯服了脾气还大,天天被踢,所以这辈子就这命。”
沈新乔喝了口豆浆,被烫得里里外外都发热。
云峰当地教育部门安排人随行,两个人很年轻,没想到会有警察同行,都很紧张怕有事。
沈新乔解释安慰一番,两人渐渐放松。
张强老家在南湾县下面一个小镇上,那地方是山区,出了名的穷乡僻壤。他父母很早就到云峰市打工,张强跟爷爷奶奶生活。
这两年发展旅游有了点名气,但交通还没跟上,道路特别差,车开过泥土路飞起漫天灰尘。
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路上已经联系好当地负责人,到了镇上领他们去张强家里。
说是城镇,他家房子不临街,跟农村差不多,院子里堆着收进来的玉米。
沈新乔提前看过张强照片,普通的矮瘦男孩,扔在人堆里完全被淹没的长相。见到他父母后,惊讶的是张强妈妈长相挺出众,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跟二十多岁差不多,个子又矮又很瘦,站在那里像个小女孩。
他们已经通过警察了解到张强在学校所受的欺凌,见了教育部门的人自然没有好态度。他爸爸看起来是个老实人,脾气却挺倔,刚见面不了解,沈新乔没留意被他推了好几下。
家属不配合他们只能唱独角戏,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新乔问村长,“张强爷爷奶奶呢?”
“他们不住这,分家后搬回老家了。”
“还有老家?”陈星台吃惊,脱口而出。
“在山里面,现在都是些老人还愿意住,年轻人都搬出来了。”
沈新乔问,“张强跟他爷爷奶奶生活时,是住那里还是镇上。”
“住那儿,以前山里有小学,他在那儿上的小学。”
“我们去老家看看他爷爷奶奶。”沈新乔决定道。
云峰市的两个人忙跟着劝,进山路不好走,而且在他们看来慰问不就是个形式嘛,有必要这么较真?
不过沈新乔执意要去他们也拦不住,只能跟着领导折腾,心里把他骂的要死。
从镇上到山里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比市区过来都远,山虽然不高却很陡峭,全是石头路,颠簸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山路难走,杨林森不放心陈星台的开车技术,跟他换了位置,亲自开车。
山路全是又急又窄的弯道,沈新乔连颠带晃,感觉身体里的骨头架子都被拆开了一样,紧紧贴住椅背生怕一低头就吐出来。
村子在一个山坳处,他们到达时正中午,零星几户人家冒出袅袅炊烟,印着红绿相间的秋日山景,很有世外桃源的意趣。
张强爷爷奶奶年纪不算大,六十多岁的样子,跟他父母的态度相反,他们一见领导就开始嚎啕痛哭。
他们可能不清楚真相,只以为孙子在学校被人下毒害死了,哭求领导和警察一定要抓住坏人,给孩子报仇。
沈新乔心里百感交集,张强这个学生一直让他无法深想。黑白对错似乎很清晰,他却无法说服自己。
如果说死去的人是受害者,那张强是不是呢?他害了人,可他也是受害人。
村子小,山村的乡亲很少见外人,尤其是大城市开汽车来的。家门口围了一圈人看热闹,沈新乔找杨林森要了盒烟,过去发了一圈。
几个老人抽了他的烟话也多起来,主动跟他谈起张强小时候的事,如何听话老实,如果孝顺老人,如何勤快干活……就是脑子有点笨,反应慢。
“估计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不是那事,他们家有遗传,他爸也不太机灵。”
“别瞎说话,人家咋不机灵了?”
“不是我瞎说,你们岁数小不记得,他后面给人家那个小孩也不机灵,脑子不好……”
沈新乔捕捉到重点,“什么是给人家的小孩?张强后面还有个小孩?”
“是有一个,村里只有岁数大的人才知道,后面又生了女孩,有点毛病,送人了。”
“什么毛病?”沈新乔问。
“那个才真是发烧烧坏了,说是个啥病来着?我忘记了……”
“小儿麻痹症。”
“对对对,就是这个病,小二啥症!”
一道闪电劈开黑沉的天空,电光火石间,沈新乔像是被击中,白光噼里啪啦从脑子里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