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景恒早被送到了后边的屋子里歇息,商景辞眸光幽冷,负手立于院中。
曲意并不想管,说到底,荼白是早就该死的人,总不能因她现下可怜,就将她曾谋害皇子之事揭过,太子愿意留她到如今已是极为仁慈了。
余巧见商景辞的神色,心凉彻底,荼白恐是难活了。
自己人微言轻,难以劝说,眼下唯有请曲意相救,虽摸不准商景辞对她的用心有几分真假,可至少,疏缈阁阁主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余巧捉住曲意手腕,幽幽开口,“曲情、曲意,取自情意二字,京中谁人不知曲老爷对夫人的情意?我还查到,十六年前,萧斯曾去过曲府。再有,姑娘说是因服用敛息丹而失了内力,可姑娘的脉象平缓,并无滞涩,不似服药。”
浓烈的日光洒在余巧身上,却照不透她心底的阴霾。
这些话原是威胁,不料曲意听完却笑了,且是嘲笑,“就为了当年她赏你的那几口饭?”
余巧眼角微红,苦笑说,“我没有亲人,打从记事起就已是孤儿了,只有荼白,我们相识十五年,相伴十三年,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我当她是唯一的亲人。”
曲意听出她话中的真心,又不免为她哀叹,如此艳丽的美人,又是皇后亲自培养的下任皇妃,文已成、武亦就,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她却将粗鄙丑陋、痴傻负罪的荼白认作亲人,岂不可笑,岂不可悲?
曲意望向仍在挨打的荼白,恨恨道,“我记得你见我第一面,便道我疯了,你果真以为我没听出来么?可照我看,你才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将这种人当做亲人。”
余巧默声听着,并不反驳,亦无从反驳。
“你真可怜”,曲意说完却又笑了,她凑近余巧耳边,低声说,“不过...其实我也挺可怜的,虽有父母,却从不被期待,只差一点,或许我也成了另一个你。”
日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趴在杖凳上的荼白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到余巧的影子,可惜她早已被“烙”在了那染满鲜血的杖凳上,永远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去偿还她的罪孽。
曲意声音压得更低,“但好在,我有个孪生姐姐,她从不嫌弃我,更不怕那些传言,姐姐可以为我付出一切,甚至是她的性命,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自愿代替她被困在这太子府。而你呢,你为了荼白四处奔走,可这般彼此交托之情,她又能否做得到?”
“姑娘,我与荼白皆出自宫中,背后代表了各自的立场,许多事都无法遂己所愿,所以此问,我无法回答。只是精明一生,我偶尔也想糊涂一回,以此来留下从未拥有过,或许永远也没机会拥有,却又真的很想得到的东西。”
曲意半晌无声,只定定地看向她。
是啊,人各有命,际遇不同,又如何指摘彼此心中情意赤诚与否?
大多数人,有余地在,才有情意存。
曲意心软道,“我会尽力,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若有朝一日,我能证明她骗了你,你可还要护她?”
余巧凄然道,“看得见便护,看不见如何能护?”
看不见么?
余巧似乎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她有什么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曲意蹙眉,道了声,“好。”
随后转身步入院内,只留下余巧一人站在门口,离不开又走不进去,就好像她的一生,一个人不停地徘徊徘徊,徘徊了好多年。
直到明白了,这一辈子,她就只能站在高高的门槛上,时而看看院内,时而看看院外,两边都向往,却注定两边都得不到。
曲意经过荼白,却并未看她一眼,而是径直走到商景辞身前,直接问,“你为何之前不杀她,今日却要杀她?”
商景辞着实未料到曲意会来管此事,毕竟她这个人,多数时候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若不是靠着软硬兼施,“求”着她一同用膳,只怕曲意整日连院子都懒得出。
商景辞一甩衣袖,十分愤然,“她已害我皇兄溺死,现今又致我皇弟落水,我岂能容她?”
曲意却讥笑说,“她害先太子身亡,大概是刻意为之,而六殿下不过自己失足落水,且并无大碍,你为何该杀她时不杀,不该杀时又硬要杀?”
商景辞一时语塞,曲意又说,“我始终不懂,你既如此恨她,为何不早早杀了她?你若觉得她活着更能赎罪,为何现在又不要她活了?”
商景辞本就犹豫,曲意这一连串“为何为何,死了活了”的话,闹得他更加纠结,不耐道,“不干你的事,不必再问。”
可受了余巧之托,曲意哪里能走呢?
厅内一时沉默,院中棍棒交加之声愈显刺耳,连血“滴答滴答”砸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