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贵伙同灶上那几个败类,私吞采买银钱、以次充好的腌臜事,我全看见了。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当初究竟因何落得如此,那桩旧事,真相到底如何?”
阿顺越听脸越苍白,最后摇了摇头,表情痛苦地道:“管好你自个儿!”
话音未落,他肩膀一横,狠狠撞开身前的林乐钧,踉跄着冲出柴门。佝偻的背影浸没在雨幕中,渐渐没了影儿。
林乐钧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坠了下去。
……还是操之过急了。
这阿顺,早已对香厨堂所有人筑起了铜墙铁壁。当年那场构陷,更是将他的心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日夜流脓的疤。
想从他口中撬出真相,须先换得他信任才行。
林乐钧沉沉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杨文贵面上继续和他虚与委蛇,背地里却渐渐开始借着职权之便给他找罪受。
灶房里最脏最累的活,都是分给林乐钧的。
轮到林乐钧当值清扫食堂,用抹布擦了大半天地,腰酸背痛得厉害。刚擦完,外面就“碰巧”来了一车新运来的菜。
好不容易擦得明净的地面,就这样又被来往搬货的伙夫踩满肮脏的泥脚印。
甚则有时,他饭吃到一半,被人莫名叫出去问话。放在灶边温着半碗稀粥,等林乐钧说完话回来,碗底就莫名其妙多了几块煤渣。
细碎的、无孔不入的刁难,针扎一般落在林乐钧身上。他知道,杨文贵在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或者逼他犯错。
可是他偏不低头,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挺着,尽心竭力做着每一件事。
如此硬挺到再放月假,日子已经快到冬至了。
连绵的冬雨,下得人心都发了霉。
林乐钧怀里揣着赏银和月钱,步履沉沉踏上了回家的路。
五马镇市集依旧喧闹,青石板路上货郎担子挤挤挨挨,吆喝声此起彼伏。
林乐钧打算扯几尺厚实的窗布给家里钉上,再寻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给阿娘当礼物。
刚在摊子前驻足,一股奇怪的感觉便缠了上来。
他早被这些天的事搞得像只惊弓之鸟,心里满是防备。发现好像有人跟踪,就特意左转右转多逛了几个摊子。
余光瞥见的那个人影也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林乐钧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故意穿行在人流中,停在一家胭脂摊子前。
趁着挑选的机会,他透过铜镜左右一阵观察,终于看清了跟踪者的样貌——竟是个身形单薄、丫鬟打扮的女子。
瞧她缩着肩膀目光躲闪的样子,应该不是陈文贵那伙人派来的……
那会是谁呢?
林乐钧一凝眉,放下手中的镜子,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他随手挑了一支样式别致的素银簪子,又买了一盒时兴的胭脂膏子,让摊主用盒子装好。
转身一离开小摊,他迈开步伐陡然加快了脚步。
最后七拐八绕钻入一条人迹稀少的窄巷,飞快行至一处岔道口。
回头见背后的人没跟上来,林乐钧果断闪身躲进一道砖墙后。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一道脚步声焦急追了过来,在原地转了两圈。
似乎是因为跟丢了人,她还泄气似地跺了跺脚。
“姑娘跟了我一路,究竟想做什么?”
林乐钧从阴影里踱出,现了身形。
声音不高,却还是吓得那丫鬟猛地一惊。
她转过身来,杏眼里满是慌乱。却还是强自镇定着,将林乐钧上下打量一番,迟疑开口:“你……便是林乐钧?”
林乐钧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小丫鬟瞧着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比他稍微年长些。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紧盯着他的脸又问道:“我听闻你与那周秀才,曾有过婚约?”
听闻这句,林乐钧皱紧了眉。
莫非这小丫鬟是为周翰之来当说客,逼他退婚的?不过瞧她孤身一人,神色仓惶,倒不像是带着家丁来威逼的。
“不错,”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是王家的人?是周翰之派你来找我的?”
“就凭他也能差使得了我?”
听林乐钧提起周翰之,那丫鬟眉毛一横,满脸尽是嫌色。
她挺了挺胸,自报家门道:“我是我家小姐王宜君的贴身丫鬟,名作红袖。我小姐是员外府的独女,你可知道?”
“王小姐之名,五马镇谁人不知?”
林乐钧神色自若,“如今我与那周秀才只有旧怨可言,王小姐和他两情相悦,只待良辰吉日了。你来找我,莫不是来送喜帖的?”
谁料这句话刚出口,红袖那张清秀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
“两情相悦?好一个两情相悦!他便是这般对旁人胡诌的?”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在深巷一阵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