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宴没避没闪,目光直视着自己的母亲。
顾青笺高高扬起的巴掌就那么定定的停在半空中。
顾时宴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赤红的眼眸,又好像诉说了万千的控诉。
说不清是从多小的时候开始了,每当他做错事的时候,等待他的都会是这么高高扬起的一巴掌。
那时候,小小的孩子捂着半边肿胀的脸颊,还得跪在庭院中,大声背诵着各类家训。
——‘百善孝为先。’
——‘孝当竭力,非徒养生。鸦有反哺之孝,羊知跪乳之恩。’
——‘毋令长者疑,毋使父母怒。’
……[1]
“你怎么不打了?”
“从小到大,你不都是这么打过来的吗?”
“怎么,现在还要我当众给你背诵你的那些‘三规六戒’,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您是一位好母亲,把毕生心血都放在我身上了吗!”
“顾时宴!”
这一声太震颤,裴知许看见戴在顾青笺耳垂上的祖母绿耳环都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
高扬的手臂终是重重地落了下去。
“你知道我当初可以不要你的,”顾青笺不带丝毫感情地说:“但我还是把你生了下来。”
任谁听到自己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心里都会跟着揪一下,就连裴知许的心都跟着轻轻提了下。
活到这么大,顾时宴应该也不是第一回听到自己的母亲如此说了。
裴知许见霸总的眼眸也就灰败了那么一瞬,顷刻而来的就是男人更为暴怒的低吼,
“那就从现在开始,就当你从没生过我。”
“以后我的事,你们也不要再管了!”
顾时宴说罢就要走,顾青笺在他身后冷哼了一声,
“你说的倒是轻巧,现在连你外公都知道星云那个标丢了的事。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吧?”
顾青笺女士的口中,不难听出满满的嘲讽之意。
也许是意识到那个标丢的事,自己确实负有责任,顾时宴沉声道:
“至于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这种说辞糊弄糊弄别人还行,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顾青笺女士而言,只换来更加轻蔑的一声冷哼。
“要是凡是都得等你想好该怎么处理,那我们顾家早就易姓了。”
“你以为我这是在干涉你的婚姻自由吗?”
顾青笺冷冷道:
“从你出生那刻起,从你被冠上了‘顾’这个姓,从我求着你外公让你入族谱以来,你的个人命运就跟这整个顾氏家族联系在了一起。”
“你还以为这只是你个人的婚姻大事吗?”
“你坦白告诉我,除了不想你的人生由我们支配这个胡扯的理由外,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
顾青笺直视着自己儿子,想要从他那双眼中,看出端倪,
“你是在外面有人了?”
顾时宴在外面玩的如何,顾青笺从不过问。
自顾时宴成年以来,针对这些儿女私情,顾青笺只提过一个要求——
‘不要把外面的事,带到家里来。’
就算顾时宴在外面玩得再花,情人再多,只要这些事不带到家里来,顾青笺从来都不会管他。
但很显然,现在顾时宴过了线,他执意不想跟黎家大小姐走联姻,顾青笺深深看着自家儿子,至少在这一刻,顾青笺的心是抖的。
她既希望从顾时宴那双眼中看出答案,又无比惧怕这答案真如她所想。
也许,归根结底,她是怕顾时宴走了她的老路。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到了嘴边,顾时宴才恍然惊醒过来,这个答案是何等的荒谬。
他竟然,怎么会,他怎么会……
突然想起那张脸。
可他们明明只是p/y的关系,甚至连情人都算不上。
除了楚雪燃外,顾时宴在外面还有很多情人,不过他没有玩多/人的癖好。
关系虽多,每段关系中,都是单v单。
顾时宴自认不是长情的人,这也是他跟每任情人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年的原因。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跟那人的关系,拉拉扯扯间,竟已持续了八年之久。
八年间,两人聚了又散,中间至少有个两三年,还是完全断联的。
而且谁也没明确提过两人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好像是心照不宣的缄默,又好像,谁都惧怕去挑明这段关系。
似乎一旦说清了,两人间现有的平静就会被打破。
裴知许见顾时宴的眼中忽然迷茫了起来。
他在想,自己心底是更希望这段关系永远保密,永远不清不楚,还是把它放在明面上?
那种完全无措的表情,欺骗不了任何人。
他的这份迷茫,可能连顾青笺女士都觉察到了,裴知许见她是真的怔愣了一下。
而后下一刻,就见顾青笺一把钳过顾时宴的手腕,二话不说,就想把人拽去主会场那边。
可能连顾青笺女士都已经意识到,事情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了。
“时间马上就到了,今天这事,已经由不得你做主了。”
看着他们走来,裴知许立马避到了一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几人也正从化妆间出来,往主会场中心走去。
在三人的簇拥下,黎念姿施施然地走在了正中间。
她今天穿了一件姜黄色新中式风格的抹胸礼服,长发也盘在了脑后,将她美丽的锁骨和肩线都完美的衬托了出来。
裙身的金线刺绣更是缀满了牡丹,玉瓶,佛手,玉环等等图案,寓意百子多福,婚姻幸福美满。
这是黎母专门找设计师为黎念姿量身定做的,为了就是今天的订婚宴。
她一定要让自己的爱女成为整个会场的焦点。
既明艳大方,又贵气万千。
女孩子都爱美,显然这件衣服让旁边的三位闺蜜都挺眼馋。
王曼汐更是夸张,那眼神恨不得像是要把这身衣服从黎念姿身上扒下来,
“哇,念姿,你今天这件礼服太美了,找哪个设计师做的啊,快把名片推我,赶明我也做一件。”
“你那心,一天到晚浪的没边,”黎念姿嗤了声,
“等你先定下来,找着对象再说吧。”
王曼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跟一旁的周馨无声学舌——‘等你先找着对象再说吧。’
阴阳怪气的差点把周馨给逗笑了。
周馨赶忙掐了下自己,顺道也掐了下王曼汐,示意她闭嘴。
就算是小团体,关系也分亲疏。
三人中,黎念姿跟周意棠的关系要好些,毕竟年龄相仿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意棠,你今天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之前因为一点小事,这俩闹了些矛盾,富家女嘛,从小都是金尊玉贵养着的,哪有低头的时候。
就这样,一点小事拖的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联系。
今天的订婚宴,黎念姿还真怕周意棠不来了。
没想到,看来她的姐妹还是爱她的!
高兴不过一秒,王曼汐就无情戳穿了周意棠来这的真实目的。
“你当咱意棠真是为你来的,”王曼汐哈哈哈的笑,
“实话告诉你吧,咱这妹妹最近看上个男人,可惜对方就跟个木头似的,真是油盐不进,甭说约吃饭了,平时连见个面都难。”
“意棠在人家研究所蹲了好几天,愣是没抓着人,这是真没办法了,幸好看见你宾客名单中请了这人,这才颠颠地跑了过来。”
黎念姿上下一扫周意棠今天的穿搭,确实很吸睛,看来是有好好打扮过。
不过再吸睛,也没她今天耀眼。
周意棠小小声说了句‘没有’,话音没落呢,小脸先红了。
针对这个理由,黎念姿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点庆幸,让姐妹间那点不愉快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快跟我说说,”黎念姿一把挽住周意棠,“那人什么样啊,叫什么,是我认识的人吗?”
一想起段景越,周意棠脸上的红晕更甚,她小幅度地捶了下黎念姿的胳膊,恼道:
“哎呀,没有的事,你别听曼汐瞎说。”
“我瞎说?”王曼汐落后两步,哼哼唧唧道:
“也不知道是谁哟,等了一天都没见到人,转头就跑到我家,抱着我哭,那小脸啊,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哟。”
眼见周意棠更窘了,周馨和黎念姿两人联着手,把多嘴的王曼汐小掐了一顿。
四人就这么闹着追着,眼看就到了会场中心。
几人都注意到了场下坐着的宾客,登时不笑了,该整理裙摆的整理裙摆,该理鬓发的赶紧把额前掉落的几缕碎发挽到了耳后。
把自己整理好后,三姐妹又不约而同地帮着今天最靓的女主角,真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整理了一遍。
整理妥当,三人正要扶着黎念姿往舞台旁边走。
就见黎念姿忽然盯着某处,不动了。
……
“雪燃,今天是个什么情况,你也都看到了。”
那句‘你该死心了’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但陆泽昭愣是没说出口。
“8年前,我把选择权交给你,做不做,由你决定,”陆泽昭强行把楚雪燃转向自己,强行让他看着自己,
“现在也是,这份选择权依然在你手中,但是,”陆泽昭话音有一瞬的低沉,但少顷,他深深望进楚雪燃眼底,
“雪燃,今天的我已经不是往日的我了,你也是一样,今天的你,也不再是8年前的你了。”
“我们都有了可以重新选择的底气和自由,”陆泽昭双手死死抓在楚雪燃双臂两侧,
“跟我走吧。”
“带上小妍,我们一起离开,回新西兰,好吗?”
陆泽昭说到这,堵在心口的话,再难往下说。
他定定看着楚雪燃,等着他的答复。
在这种近乎高压,一瞬不瞬地注视下,楚雪燃刚要开口,一声——
“好啊,你还敢来!”传来。
两人一怔,齐齐朝前看去。
跟在黎念姿身后的三人也都是一凛,立马上前。
对这男人,她们就是再健忘,也还是有印象的。
三人中,周馨年纪最长,也最识大体,意识到今天的特殊性,周馨立马横亘在黎念姿与楚雪燃之间。
“念姿,”周馨沉默着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你的订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黎念姿咬着后槽牙,对上周馨的视线,还是想往前走,周馨立马给后两位也使了个眼色。
两位上前,同样抓住黎念姿胳膊,都在试图带她离开。
“念姿,我们走吧。”
“是啊,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念姿,伯父伯母,还有顾家人都在等着呢,”周馨加重语气:“现在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说罢,看了眼身后两人,不由分说地要带黎念姿离开,
“走,不管有什么事,等过了今天,我们再从长计议。”
黎念姿被三姐妹圈着,也因这些话,想直接冲过去扇人一耳光的心到底忍了忍。
“别再让我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