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开车的师傅很客气,“闺女,要送您到哪儿去?”
“颐和园路5号。”
李师傅确认了遍:“就是P大吧?”
她恬淡一笑,“就是的呀。”
沈筵转着手里琼玉般的蚌佛,他轻哂,小姑娘美则美矣,身上却劲劲儿的。
她年纪虽然小,却有股清末民初酸夫子的迂腐和傲气,既放不下背负了多年的封建思想包袱,又向往新国朝。
所以初见她时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直到她离开后许多年,隔着浩瀚星河危困住这半生彷徨,沈筵才能用言语形容。
当是寡淡与浓郁兼济的,从她骨子沁出一股清幽淡雅的冷香,像绽在崖边的一株寒梅,又像独自盛放在幽静山谷的白茶花。
冷不丁地没提防住,就直往人心里头钻。
她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像是笼罩在江南细雨的水陂烟幕中。
就是这半拢香袖飘袂,悠悠荡荡的,慌了他多少年的心神。
颐和园路5号就是P大的地址。
但苏阑在外面打车的时候,总是习惯性避开报学校名。
她本是个骄傲的人,报起校名来更难掩那股风华正盛的自得,听起来不是很礼貌。
也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一律只说颐和园路5号。
有些司机师傅听了就会说:“哟,小姑娘P大的?”
她听了也不多话,虚应一笑就了事。
没有人知道为了争这口气考上P大,再到保研本校,背后她做出了多少焚膏继晷的努力。
在二十刚出头的苏阑眼里,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以通过自身的争取来得到,一流的文凭和精彩的简历。
世界知名学府的offer以及公派留学全额奖学金。
她知道自己身上不缺聪明劲儿,只要她肯付出等值的时间代价。
后来她坐在Cambridge恢弘的图书馆里,偶然间从厚重的课本中抬起头看窗外。都会对当初稚嫩的态度和浅薄的看法嗤之以鼻。
这世上仅凭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很多,但不包括沈筵,不包括恒亘在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阶级。
也就是从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开始。
苏阑突然就信了悖论式的命定学理论:凡事皆需尽力而为,但要接受事与愿违。
在这个世界上,纯粹依赖运气的事情占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谁都无能为力。
苏阑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坐着。她教养良好,不多说一句话,头也不乱晃。比刚才在会所,还要冷淡几分。
沈筵不是个轻浮多言的人。加之一路劳累了些,此刻也只顾阖了眼休息。
苏阑瞧着他手上转着的佛珠有趣,周围一圈都用奇楠木串起来,只有居中的那一颗与众不同,即便车内灯光昏暗也难挡其光泽。
女孩家难捺好奇,她轻轻咦了一句,“这颗佛珠很别致。”
沈筵连眼睛都未睁开,极淡的语气一带而过,“是蚌佛。”
苏阑没有再问。
直到学校大门在夜色下浮了出来。她才轻声说,“我到了。”
声音依旧清凌凌的。
下车前苏阑又道了声谢。沈筵虚阖着眼点了头。算是应她。
苏阑回寝室后就换下旗袍洗了澡。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手机就搜起了蚌佛的来历。
查了半夜,只知道是埋慈禧老佛爷的陪葬品,被人给盗了墓以后就不知所踪了。把个压棺材底的物件儿成天介握在手里把玩,这位沈公子还真是胆色过人。
第二天一早白泠就把昨晚的报酬转到了她的卡上,说好的四千倏忽间变成了一万。李之舟给白泠的解释是,难得大家伙儿听得高兴。
其实听得高兴的,也只有沈筵一个。但只要他高兴,其他人高兴或是不高兴,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是因为,他一直站在名利场的顶尖,是圈子里势派最足的那个。
苏阑原本以为他们的交集会止步于此。
可一个雨收风住的傍晚。
苏阑在操场上跑完步回来,就看见宿舍门口停了辆骚橙色的兰博基尼,跑车的敞篷朝天大开着。
一男生坐在车顶弹吉他。
弹的还是《Young and Beautiful》。
电影《The great Gatsby》的主题曲,由莱昂纳多主演,那一年才刚刚在全球影院上映。
但Gatsby追求的是以享乐为人生目标的富家小姐Daisy。
可苏阑是什么?她什么也不是。
她既不乐衷享受,也不是个富小姐。
她只是个父亲因精神病自杀,母亲长年患有忧郁症,总要为学费和前程发愁的姑娘。
所以陆良玉当时唱这首歌来追她,苏阑满心满肺里都觉得讽刺极了。
楼下围观的热心吃瓜群众见正主来了,都纷纷开始起哄,更有好事者连“嫁给他”都喊了出来。
传说中的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