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明显感觉到孔嬷嬷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
不禁有些紧张。
是不是那个长工大哥没有把食盒交给老爷,所以老爷找孔嬷嬷问罪了吗。
穆氏越想越害怕,细白的额头甚至生出了冷汗。
嘴唇也微微发白。
“姚氏,今日你不必整理藏书了。”
穆氏听到孔嬷嬷依旧严厉古板的声音响起。
视线也不在她身上停留了,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姚氏依旧不卑不亢,微微福了一下身子,镇定回话:
“是。”
但是很快,她的心又被孔嬷嬷的话狠狠跳动了一下。
“穆氏,今日则由你来负责藏书的整理。”
姚氏垂着眼眸闪过一丝疑惑还有遗憾,看来不能每天偷偷记一些东西带回去给自家相公了。
穆氏带着颤音小声回了一声:
“是。”
孔嬷嬷瞧着穆氏在这里干了一段时间了,还是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心里叹气。
原本是想因着芳妹子可怜这个人提携一把的。
罢了罢了,虽笨了些又上不了台面。
终归是老实听话的。
“姚氏,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教一下穆氏,然后来小书房找我。”
孔嬷嬷安排好后,扫视了她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等孔嬷嬷不见身影后,姚氏才抬起来视线。
姚氏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并没有乱。
再看向似乎整个人快缩成一只鹌鹑模样的穆氏,柔声道:
“穆妹子,时间迫在眉睫,我们还是尽快吧。”
穆氏见孔嬷嬷走了,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闻言姚氏的话,忙不迭的点点头。
姚氏把穆氏带到大书房,大书房是老爷的专属书房,书房旁边就是藏书阁。
“古语有曰:五月湿热,蠹虫将生。……必须三度舒而卷之。”①
随后,姚氏就开始教她怎么晒书,怎么分类……
说了半天她口都干了,扭头才发现穆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面满是疑惑不解。
姚氏似乎才想起来,穆氏一看就不是个会认字的。
她说半天估计穆氏也没听懂。
只得耐着性子用最简单的话给她解释道:
“妹子,这个晒书呢,意思就是书也跟棉被一样,常年放在屋子里,是会发潮的,也会发霉,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生虫子。”
“……”
“晒书的时候也多次翻动,才能去除潮气和驱逐蠹虫……”
穆氏听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姚氏平时要做的事情。
她没想到只是简单的晒书也有不少的讲究。
比如:晒书时要保证每本书每页都要晒到,有时甚至还需要特质的药水,时不时喷洒一些。
而且晒书也得挑时日、如遇到发霉的书,怎么在不伤书籍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去除霉点、收书时还得放凉了才能收起来等等。
听的穆氏大为震惊,她知道书珍贵,没想到珍贵到这种地步。
姚氏见穆氏那没见识的样子,心里渐渐升起一些得意。
她现在也终于懂了为什么自家相公每次对她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原来教书是这么有成就感的事。
因为讲解的时间有点长,姚氏来不及说更多,大概流程教下来便匆匆离开了。
穆氏见姚氏走后,还是迟迟不敢碰书。
她虽说是大柳树村有名的一枝花,却也是不认得多少字。
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她家里也是不识字的乡下人,因为她出生在春天,那会儿村里的柳树刚发芽,长了小小的叶子就定了名字柳小叶。
直到跟了穆成山,一个外来的猎户把村里最好的一枝花娶走后,才知道穆成山是会读书认字的。
村里知道后才渐渐放下了对这个外来户的偏见。
穆氏虽说跟着认了些字,但也仅限于全家人的名字,以及一些笔划简单的字。
再后来因为丢了儿子又生了病便再也没有学过了。
更别说接触书本这么珍贵的东西。
那边姚氏自觉完成任务后便去小书房找了孔嬷嬷。
“嬷嬷,教导穆氏晒书的任务已完成,请嬷嬷指示。”
孔嬷嬷神情未动,许久才道:“做的不错。”
姚氏欠了欠身子,“都是嬷嬷教导的好。”
庭香恍惚走到孔嬷嬷小书房门口。
刚刚她奉孔嬷嬷之命给薛大人送饭,结果连面都没有见上。
顿时有些失落,但她也不敢对公主心生怨怼。
毕竟公主是薛大人最看重的亲人。
但让她感到好奇的是她似乎听见里面有争吵的声音,本想再仔细辨听之时,便被公主的贴身太监肖肖和侍女文竹给拦住。
她只好离开。
庭香看到宅院最近明显多起来的人,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她再也不用做那些洒扫、劈柴、打水的粗使活计。
有些恼恨的想着边抬起好不容易在宫里养起来细嫩的手,此时变得无比粗糙,甚至还有划伤。
哪怕夜夜敷玉脂膏也很难恢复以前的白嫩。
她为了喜欢的人义无反顾放弃了宫里的大好前程,搭上孔嬷嬷来到这天高皇帝远又偏僻的扬州,又因着薛大人和公主不喜生人,便让自己干了许久的粗使下人的活。
盛夏蝉鸣,竹林在窗外哗哗作响。
一盆雅致的兰花在窗边似乎和竹林随风附和,散发着淡淡幽香。
薛承诀已然换回了华贵的服饰,蓦然起身。
宽大的袖子在空中似乎因为怒气掀起一道风:“亦星,我承认是我对不住你,都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说完似是不忍,他终究是变成了当初弟弟最讨厌的模样。
“你不要再胡闹了,金刚经抄完后拿去祠堂在你母亲牌位面前悔过,然后再把《女诫》抄十遍!”
说完薛承诀看向他现在唯一的亲人那张艳若桃李,眸光如劲箭,又似昭昭明星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后悔,很快变成了坚定。
终于忍不下去的云亦星对舅舅的斥责,不满愤怒让他一把把桌子上还有肖肖闻竹一起帮他抄的金刚经一把挥落到地上,仰头冷笑。
他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曾经那是他最大的依靠:“舅舅,之前在皇宫你让我忍,现在来到扬州,为什么还让我忍,你知道我明明最厌恶《女诫》,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女人,我只是想做回男人,我是男人!”
“我想以后娶媳妇,而不是嫁人!”
说完云亦星似虎还是觉得不解气,头上的步摇因为生气叮泠作响,在脸上垂下阴影:
“舅舅,你只会逃避,护不住外公外婆,更护不住我阿父!”
“你不但对不起我,更对不起我阿父!”
“难不成,舅舅依旧想让我走上阿父的路吗?”
云亦星的话似刀割肉一般一刀一刀的扎在薛承诀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他何尝不想让亦星恢复男儿身份,就像是以为再也不会回到扬州,但是为了外甥的性命和将来的幸福,依旧要回到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地方。
“胡闹,此事休要再提。”薛承诀深思许久,眼里的血丝如蛛网一般。
“如若还不死心,你的肖肖和闻竹也不必在此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