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初衍身上。
初衍缓缓转过身,面向冲进来的老师和柏闻屿。手电筒的光柱打在他苍白的脸上,水珠反射着冰冷的光。他迎上林静老师愤怒的目光,又极其短暂地、如同冰棱划过般,扫过柏闻屿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眼神幽深的脸。
然后,初衍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漠然,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声音清晰地响起,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
“随便你们怎么罚。”
“我无所谓。”
他站在那里,湿发滴水,衣衫微乱,却挺直了背脊。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之前的阴郁瑟缩,而是一种被打磨出来的、尖锐冰冷的漠然气质。仿佛刚才那场凶狠的打斗,和即将到来的惩罚,对他而言都只是无关痛痒的背景噪音。
柏闻屿的目光,如同深海的探针,牢牢地锁在初衍身上。从他湿漉漉的头发,沾着泥土的衣角,最后落在他那双在冰冷光线下、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意的眼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翻涌着冰冷的审视、一丝难以捕捉的震动,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暗流汹涌的未知情绪。
初衍那句“我无所谓”还带着冰冷的余音在夜色里回荡,林静老师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她指着初衍,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打人还有理了?!初衍!陈墨!你们两个!每人两千字检讨!明天早上训练开始前交到我办公室!一个字都不能少!写清楚前因后果,深刻反省!”
“两千字?!” 陈墨哀嚎一声,脸皱成了苦瓜,“老师!是他们先堵人还骂柏神的!我们……”
“闭嘴!” 林静厉声打断,目光锐利地扫过初衍那张依旧冷漠、毫无波澜的脸,又看向旁边捂着肋骨一脸痛苦和愤恨的赵阳,以及地上两个呻吟的跟班,“是非对错,检讨里写清楚!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去!写检讨!” 她几乎是在咆哮。
初衍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带着点轻蔑的玩味。他像是完全没听到林静的怒斥,甚至没再看老师一眼,反而慢悠悠地转过身,对着还靠在树上、疼得龇牙咧嘴的赵阳和他那两个狼狈的同伴,用一种近乎轻佻的、气死人的语调开口:
“哎呀,哎呀,” 他拖长了调子,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这也不能怪我,对吧?谁让你们……” 他微微歪头,湿漉漉的刘海下,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赵阳痛苦的脸和地上呻吟的两人,唇角勾起恶劣的弧度,“……太废物了呢?”
“你!” 赵阳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想扑上来却又牵动了肋下的剧痛,只能死死瞪着初衍,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初衍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嫌脏。他转向还在哀嚎字数的陈墨,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去吃饭”:
“好了,说完了。陈墨,走了。”
他甚至懒得跟林静老师再说一句话,直接迈开步子,就要离开这片混乱狼藉的小树林。
“初衍!你给我站住!” 林静被他这彻底无视、轻慢至极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威严。
初衍的脚步只是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侧脸在昏黄的手电光下显得异常冷硬。他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冷淡地瞥了林静老师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尊敬,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原。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夜色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提醒:
“现在,他们是军训期间。”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
林静老师瞬间噎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后面斥责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胸脯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初衍点出了一个冰冷的事实——赵阳他们,是隔壁班的军训学生!在这里打架斗殴,性质恶劣!如果深究,涉及两个班级,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军训连队的评价!作为班主任,她必须考虑影响!初衍那漠然的一句提醒,无异于在说:你要罚我写检讨?可以。但想把事情闹大?想想后果。
这近乎威胁的潜台词,让林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无力!她看着初衍那单薄却挺直的、散发着冰冷疏离气息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阴郁的学生,骨子里藏着怎样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漠然。他不是不懂规则,他是太懂,并且懂得如何用规则来反制。
“走啊。” 初衍没再理会僵住的林静,也没看旁边脸色铁青的教官,只是再次对还愣着的陈墨说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陈墨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和初衍突然展现出的强大“气场”震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赶紧跟上初衍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神色各异的人群,走向宿舍楼的方向。初衍走在前面,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珠滴落在领口,迷彩服上沾着的草屑和泥土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他微微低着头,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腰间那条属于柏闻屿的黑色皮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夜色中划出冷硬的线条。
陈墨跟在后面,欲言又止,看着初衍的背影,眼神复杂极了。有崇拜(衍哥刚才打架太帅了!),有担忧(这下麻烦大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眼前的衍哥,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缩在角落、沉默阴郁的影子,而像一把刚刚出鞘、染了血的利刃,冰冷,锋利,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直到走出树林,踏上通往宿舍楼的水泥路,远离了那片混乱和压抑的视线,陈墨才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问:“衍哥……你……你刚才……没事吧?那检讨……”
初衍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看他。他抬手,极其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动作间,左腕处厚厚的纱布在路灯下一闪而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写就写呗。”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又扯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和更深的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写了。”
陈墨哑然。他看着初衍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怵。他想问“你初中真的当过校霸?”,想问“你和柏神到底怎么回事?”,想问“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但看着初衍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两人沉默地走着,气氛压抑。快到宿舍楼下时,初衍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宿舍楼门口那盏明亮的大灯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早已等候多时。
是柏闻屿。
他显然已经处理完演讲稿的事情回来了。他换下了迷彩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深绿色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他背对着宿舍楼的光源,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周身散发出的、如同深潭般冰冷沉静的气息,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穿透黑暗的实质光束,精准地、沉沉地落在迎面走来的初衍身上。从他的湿发,到沾着泥土的衣角,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在灯光下依旧显得冰冷漠然的眼眸上。那眼神深邃复杂,翻涌着冰冷的审视,一丝难以捕捉的震动,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暗流汹涌的未知情绪。
初衍的脚步只停顿了那么一瞬。他迎上柏闻屿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路灯的光线照亮了他半边脸,那上面的冷漠和疏离,与柏闻屿眼中的深潭形成了无声的对峙。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在宿舍楼明亮的灯光和沉沉的夜色交界处,无声地对望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口号声和近处草丛里夏虫的鸣叫。
陈墨站在初衍身后,大气不敢出,感觉这俩人之间的气压低得可怕。
终于,初衍率先移开了目光。他像是没看到柏闻屿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推开宿舍楼沉重的玻璃门,走了进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尊无关紧要的雕像。
柏闻屿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目光追随着初衍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深邃的眼眸在阴影里晦暗不明。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也迈步走进了宿舍楼。那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余韵。
陈墨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内,挠了挠头,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他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干了。他赶紧也跟了进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两千字的检讨……可咋办啊!
宿舍里,王浩和李静都还没睡,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初衍和陈墨进来,尤其是初衍那身狼狈和冰冷的气场,都投来了复杂和担忧的目光。
初衍谁也没看。他径直走到自己床边,拉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从里面粗暴地扯出几张皱巴巴的稿纸和一支笔。他将稿纸拍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重重地坐下。
他拧开笔帽,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道。他微微低着头,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昏黄的床头灯只照亮了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和那截从袖口露出的、厚厚的白色纱布。
他盯着空白的稿纸,眼神空洞而冰冷。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空气里弥漫着碘伏和廉价药膏残留的、混合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一股更深沉的、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死寂。
检讨?
初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写什么?
写他为什么动手?写他如何“废物”?还是写……他心底那片早已被践踏成泥的、无人理解的荒原?
笔尖,终于重重地戳在了纸上,留下一个浓黑而突兀的墨点。如同他此刻混乱而冰冷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