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里的舞蹈还在继续。
“池兰倚和高嵘去哪儿了?”有人八卦,“好久没见他们了。”
“我刚刚看见池兰倚上楼去了……”有人说。
就在这时,演奏席上的大提琴,拉出了一道嘶哑的噪音。
巨大的噪音响彻众人的耳朵。就在看向演奏席的此刻,众人愣住了。
高嵘面色焦急,以最快的速度从席前跑过。医生和管家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
“那个高嵘竟然这个表情?”
“一定是出大事了!”
在众人不解和急切跟随之时,华晏正急得团团转。
“天哪,池兰倚怎么突然晕过去了?可不能是我害的啊!”
医护人员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人群将他一把推开,又将池兰倚团团围住。华晏被挤在墙边,又挤不进人群,又实在不能走。
他身材高大,但隔着这么多人,也看不见池兰倚状况如何……就在心急如焚之际,拥挤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被划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高家的掌权者,高嵘从这条通道迅速地进来。旁边的人都愣住了,因为高嵘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失态的焦急神色。
在看见池兰倚后,他的脸上甚至闪过一丝懊悔。
“他怎么样了,有受伤吗?什么情况?”
一贯平和的声音连珠炮般地问着。
“没有,池先生的头没有摔伤。在他昏倒时有人扶住了他。”女仆说,“就是这位先生。”
她指向人群中的华晏。高嵘在那一刻只匆匆抬头,瞟了一眼。
但他的眼睛,忽然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华晏也是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位高家的掌权者竟然用这样的眼神钉着他。就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毛骨悚然。
仿佛,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震惊,除此之外还有剥皮拆骨的仇恨。
不死不休的、浓浓的。
在担忧池兰倚之余,华晏也惊悚了。他心想至于吗?
因为池兰倚在他华晏眼前晕了……高嵘就这么仇恨他?
高嵘的下一句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了:“是你……怎么还会这样?为什么你又出现了?”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
池兰倚的手指动了动。高嵘迅速低头看向池兰倚。
就在这时,保安们开始疏散人群了。
“请让让,请让让……”
华晏还想知道池兰倚现在怎么样了。可他也在被疏散的人群里。他在心急如焚的同时,又因为高嵘方才那莫名其妙的一眼有些发憷。
他什么时候狠狠得罪高嵘了?
管家和侍者在为招待不周向宾客们道歉。经纪人卫邈就在这时摸到了华晏身边:“兄弟,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担心池兰倚会不会有事。好好的,他怎么就晕倒了?”华晏说。
卫邈眼神闪了闪。他瞥了一眼也从房间里出来的许幽,又瞥了一眼还对情况不明所以的乔涟。
乔涟只知道自己在国内得到了一个好机会。许幽也只知道乔泽和池兰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乔泽的姐姐刚好回国。
于是她们现在,只是在为突发的事件而震惊担忧。
而卫邈……他知道更多。
“晚宴要结束了。没机会看见池兰倚了,他们不准我上去。”华晏又一次从楼梯那里回来,无奈地耸了耸肩,“高家的规矩真是森严,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对我有敌意似的。”
他拍了拍卫邈的肩:“走吧!看来今天这里没事可干了。我总有下次遇见他的机会。希望他身体健康。”
“下次?你还来?”卫邈一脸震惊。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在A城。半年?或者一年?你替我找下房子吧。”华晏笑嘻嘻的。
回程的轿车上,他把座椅完全放下,身体摊得很舒展:“多亏了你邀请我来A城,这里果然比B城有意思多了。”
“你少干些让家里担心的事就谢天谢地了……”
卫邈开车走过黑暗的高速路。他嘴上这样说着,眼里,却暗暗地藏下了几分复杂。
漫长的高速路,许多辆轿车亮着车灯,依次行驶着。道路终端,大桥的彼岸,是灯火通明的城市。
没有人会在这里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世不详的经纪人。
卫邈看着A城的街道,看着曾属于川崎的KW集团的、如今破败的别墅。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寒气。
……
“没有明显问题?”
“患者之前,有没有出现过相关病症?”
“……会不会,和那些有关。”
医生看向高嵘,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脸上竟然流露出了几分复杂的懊悔。他咬着牙关,攥着拳头,像是在痛恨自己做错了某件事。
“高先生?那是什么?”医生问。
她没有得到回答。
在继续检查时,她听见高嵘说:“怎么会这样?这一世他的工作压力已经没那么大了。还是说,我又忽略了什么?”
说到一半,高嵘咬牙:“难道是,早知道……”
医生停了停手,可高嵘再也没说下去。
检查还在继续。高嵘坐在池兰倚身侧,沉默许久后,他的眼眸变得森冷,缓缓转向一个方向——那是方才华晏所在的方向。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意外。高嵘告诉自己,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池兰倚和华晏只是偶然地再相遇了。而他只需要把这个不明因素清除掉,他就还能和池兰倚一起走向结局。
可他的手微微地发着抖。忽然间,高嵘有了一种一切又将滑入上一世的深渊的感觉。
秘书气喘吁吁,匆匆赶到。高嵘努力平复情绪,站起来,走向她。
“我要一个人滚出A城。”他冷冷地说,“用任何手段。”
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私底下各种手段自然是少不了的。秘书想这个人一定是个影响到了公司的人,闻言站直了身体,低声道:“好的,这个人是谁?”
高嵘正欲开口,房间里却传来了医生的声音:“他好像在说话,他在说什么?”
高嵘赶到池兰倚身边。他以为池兰倚在喊疼或者说身体的什么问题,以一种近乎“扑”的姿态,焦急地低下头,去听池兰倚在说什么。
站在门外的许幽再次被自己的这次所见而震惊了。她眼神闪烁,心绪不宁。
池兰倚的声音非常小,只有贴在他身上的高嵘能听见声音。但即使如此,那几句话,依旧清晰地传进了高嵘的耳朵里。
高嵘定住了。
他如不可置信般,又低下头去听。
而后,他久久没有动。
见此情景,第一名医生连忙询问道:“池先生说了什么吗?”
下一刻,他因为看见高嵘的神色而愣住了。
高嵘坐在那里,贴在池兰倚唇边。他怔怔地在那里,脸上一片空白,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他难以置信的话。
霎时间,他猛然坐起。
高嵘看向池兰倚的脸,死死咬着牙,如遭雷击。他的脸上有千般情绪、万种神色,最终化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死寂。
那死寂却非完全的死,而像是燃烧后的灰烬,一团黑色的漆黑的壳。只需要用柴火掰开一点,就会看见里面金红的火焰,仍在沉沉地、滚烫地燃烧。
以至于,在抱着池兰倚上楼时,高嵘就连不慎撞到手臂也没感觉到疼痛。
因为更重要的火苗占据了他的心神。
秘书还等在房门外。她听见医生说池兰倚大概没事,现在是睡着了。而后,她看见高嵘步履匆匆,又走出了房间。
“高总?”她试探着问。
高嵘站在她身前。可他没有看她,眼眸只是看着某一个地方。秘书悄悄去瞥,她看见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夜色和一片被乌云遮住了的月亮。
“不用去赶走那个人。”高嵘静静地说,“我想……做个实验。”
高嵘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是。”秘书连忙说。她知道高嵘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秘书离开。走廊上只剩下高嵘一个人。
他却没有回到房间里去,而是沉默着、沉默着。
生活上的违和,生活环境不同却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只有少许改良的设计,和上辈子不同的工作态度……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池兰倚不是被养得太好变懒了,也不是和上辈子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被他努力忽略却又反复想起的那个可能性。
池兰倚早就重生了,正如他所怀疑的那样。
许久之后,高嵘将手放到大衣兜里。
拿出了一枚手机。
手机屏幕明了又暗。就在这时,里面有人说:“高先生,池先生好像要醒了。”
……
“……没有明显问题,但还是建议……去医院检查。”
门外传来医生和高嵘讨论的声音。
池兰倚在天旋地转中睁开了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浅色墙纸和铃兰形状的吊灯。他在一片心悸中如噩梦初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池先生醒了!”守在他身边的女仆跑了出去。
池兰倚坐起来时发现自己的手正掐在自己的锁骨下。他的手太用力,苍白的皮肤也被掐住一片红痕来,狰狞可怖。
他好像刚才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可潜意识竖起壁垒,把所有的信息都忘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高嵘迅速地推门进来了。
“……高嵘?”池兰倚看向他,愣了愣,“你的手怎么了。”
高嵘的手臂包扎着纱布。
但高嵘没有回答他。
高嵘来得很快。就在听见池兰倚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推开了门,进入室内。
可在看见床上的池兰倚后……他没有说话。
池兰倚回来了。他恍惚地想。
被背叛、被抛弃、被骗走手中的股份、被赶出公司和家门,在打官司的路上于车祸中去世……上一世,三十六岁的池兰倚对他做过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彼时的池兰倚,不再是眼前这个总需要他帮助的羞涩青年。他冷漠、专横、傲慢。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敲骨吸髓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