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由自主地望向女人一丝不苟束起的云鬓玉冠,随即被一粒极小极淡的落在右侧眼角旁的痣吸引过去,最终与那双形状妩媚却幽冷无波的凤眸直直对上。
片刻后,眼睛的主人淡淡问:“看好了?”
如梦初醒似的,她一声不吭地抱着锄头从地上爬起来,先是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接着连忙垂下脑袋弯下背脊,做出狼一般的臣服模样。
孩子的声音沙哑,很轻,咬字倒挺清晰:“冒犯仙君,还望仙君饶恕。”
崔扶仙以目光近距离描摹小魔脸上纹路,大致记下后才再次出声:“这些话跟谁学的?你识字吗?”
“禀仙君,认得一些字,是之前收养我的阿婆教给我的。”
“你阿婆人呢?”
女孩话音顿了顿,轻声答复:“阿婆重病未愈,去年冬天就走了。”
她所耕种之处很少有人靠近,除非她越界侵犯其他人的田地,否则村民都会特意避开,宁可错时劳作也不愿与她离得太近。
因而附近没有村民听得见她究竟在说什么。
应是信了她的话,面前冰肌玉骨、不知是仙是妖的女人低声叹息,态度有所松动,神色微软:“倒是可怜。”
满嘴谎话的小魔头。
“我乃昆仑山瑶光峰峰主崔扶仙,你可愿随我归去、做我座下首徒?”
杂草似的发丝下眸光闪烁,女孩忽而想起方才模模糊糊听见的那几个词,脑筋转得很快,心中霎时闪过许多杂乱猜测。
她大着胆子仰头看向仙君,再次闯入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向四处望去、不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分开心神。
然而,那些永不停歇的带着深重恶意的窃窃私语早已或近或远地包裹缠绕住她,仅一瞬间的功夫便全然涌上她的脑海。
天生灵敏的五感提醒她,厌恶敌视她、曾殴打驱逐过她的村民们都放下了手中农活,正远远地自以为隐蔽地朝着她这里看来。
他们大概在交谈,谈她脸上的图案,猜测她是否为妖魔、今天可能就要被仙人处死在这里——从她到李家村之后村里已离奇死了好些人,包括那个好心收留过她几年的老妪。
如此想着,一团火焰便突然腾空在她心底灼烈燃烧起来,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总之叫女孩有些不可抑制地发抖。
她不愿永远困在这滩泥泞中。
啪。
陈旧的锄头掉落在地。
饥肠辘辘的孩子颤栗着俯首跪于仙君裙边,瘦得只剩骨头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大,此时亮得骇人,拼尽全力地抓住上天赐予她的这份不知是福是祸的机缘:
“愿意……我愿意!”
她极恭顺地、迫不及待地磕头行礼: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没有阻拦,崔扶仙安静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并未错过小魔眼中因太过青涩而难以收敛好的兴奋与野心。
冥冥中有一份天道法则于她二人间绑定。
直至新收的便宜徒儿再次抬头,崔扶仙才挥袖以灵力将这孩子拎起、为其拂去身上的灰尘污垢,随意伸手拨了拨那团乱糟糟的头发:“可有姓名?”
女孩竭力冷静下去,藏起那些不该在师尊跟前暴露的情绪,瞧起来倒乖巧,低声道谢后如实告之:“回师尊,没有姓名。”
说谎也说不周全。
崔扶仙瞥了她一眼,故作诧异:“你阿婆不是识字?为何不给你取名?”
明显被问住,小魔头滞缓片刻,赶紧恭敬回答:“……阿婆说我年纪太小,怕压不住,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
“原来如此,你阿婆有心了。”
女人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抚过小魔头脸颊上如黥面般的黑纹:“既然这样,你日后就随我姓崔,单名一个满字。”
“人生小满胜万全。”
温润似玉的触觉在眉心停留。
新得名字的孩子稍显愣怔,呆立于原地不敢动弹,任由崔扶仙轻轻点着自己的额头。
鼻前一缕一缕地传入股说不出来的极好闻的香气,恍惚间她察觉师尊声音里仿佛染上了两分浅淡笑意。
“如何?”
那只素白的手自脸颊滑落,又不容抗拒的牵住了她。
崔满小心观察着崔扶仙的眼睛,没有从里头寻到半分嫌恶,迟钝几许才反应过来,低声顺从应是:
“……都听师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