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整体利益上看,他们才是一边的。
蜥蜴摇摇尾巴,道:“这个世界待了好久,我们什么时候转移?”
玄凤和其他族人把方舟计划定义为流亡,但蜥蜴小小的脑子装不下这些概念,它只知道他们要不断找寻新的栖息地。
没有止歇,没有尽头。
玄凤摇头:“不知道。”
蜥蜴奇了,玄凤还有不知道的时候?它想继续问,但抬头对上玄凤的眼,直觉遏止了它的求知欲。
只因为玄凤神情无比沉寂。
蜥蜴继承了侍者一部分记忆,却没有继承他的思想,大脑还没来得及被知识污染,因此还算好用。
它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觉得玄凤臭脸理所应当。
当年他们还没踏上流亡之旅的时候,内部就分为生命和机械两派,一派推崇生物改造,一派推行机械飞升 ,末日降临,畸变种入侵,似乎只有进化才能保住性命。
而生命这条命途,最开始领袖并不是血肉侍者,也不是玄凤。
而是玄凤的制造者——一个爬两层楼就喘不上气的老头。
那会儿生命和机械两派的关系还没有后来那么糟糕,后来的第一机械师还是个自闭少年,血肉侍者也只是老头的一个下属。
玄凤就是两派融合的产物。
玄凤漫长的记忆里,还记得诞生那一刻的场景。
实验室,老头将织星亲手制作的机械核心和畸变核放入婴孩心脏,那时人死得很容易,更别说孩子了,老头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了便搜集在畸变种入侵中死去的婴儿,验证他的想法。
他想尝试生命和机械两条命途能不能融合,生命贵在微小却无穷,只要活着,便有无限可能。机械则恰好相反,一切在齿轮相嵌中注定,从此只剩下0和1的数据流轮转。
但生命这条命途也难走,大多数人达不到命途门槛,进化之门并不向他们打开,反而机械改造能提供一线生机。
玄凤就是这场尝试的产物。
再后来有了方舟计划,在逃亡思潮面前,融合两个命途的想法分外异想天开。
老头死前,握着玄凤的手,气若游丝:“我不知道我当初做得对不对......”
玄凤心脏的位置,机械核心和畸变核同时跳动,她不属于人,也算不上机械或者畸变种,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跟在老头左右,是沉默的侍从,也是老头长久的观察对象。
老头每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口气:“小凤啊,你要记得......”
玄凤点头,声音平板:“老师,我会确保方舟计划的实施,人类将被带到新家园。”
老头却望着她笑了,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要说这些,小凤啊,我要死啦,我为人类忙活了一辈子,眼下最后一点时间,我得管管你。”
玄凤默然,听老头说话。
“我从生到死,自问不曾对不起谁,唯独觉得对你有亏欠。”
老头道:“当年我一时兴起,想融合两个命途,取彼之长,补我之短,你就是这个尝试的产物。但我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我当初的设想是,人类将拥有一具融合机械和生命优点的新身体,这两个命途都是为了进化,前者门槛太高,后者太死板,我想走出一条新的路。”
“于是我造出你,你诞生的那一天,我以为我创造了新生命,直到我发现你身上致命的弱点。”
老头脸色慢慢红润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知道是什么吗?”
玄凤摇头:“属下不知。”
老头早猜到会是这个回答,干脆直接给出答案:“是感情。”
他道:“一个人对万事万物都没有情感,也就意味着他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玄凤垂下眼帘。
老头道:“这意味着你还不是人。”
玄凤回答:“老师,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您的造物。”
老头却摇了摇头:“可我最开始是奔着造人去的......你这样回答,让我好没有面子。”
他又叹了口气,道:“算了,人是什么呢,我也不清楚,总归我时日无多,也没办法再看着你。你把我那些资料都销了吧,我不想他们再造出一个你来。”
玄凤按他说的,从保险箱里取出一箩筐资料和u盘,一件一件丢进粉碎机。
老头看着她做这件事,目光安静温和,直到最后一份文件被彻底粉碎才收回目光。
他一生无妻无子,此刻看着自己的造物,恍惚升起一点错觉,如果在平行时空,他没有选择这条路,也许也会有这么大一个孙女,说话木得能气死人,但是又不好苛责。
想到这里,老头心里那点担忧烟消云散。
相逢即是有缘,即使他创造了她,玄凤未来的路仍是她自己去走。
不论未来如何,总归他是见不到了。
但或许玄凤、织星还可以见到。
玄凤做完这些事,回到老头身边,发现老头已经没气了。
她怔愣片刻,后知后觉,老头死了。
人寿终有尽时,她的创造者不是按照程序运行的机器,机器坏了尚且可以替换零件,人坏了,那口热气也就散了。
玄凤明白生死,却第一次直面生死,心里忽地有些空。
一只肉乎乎的蜥蜴落在玄凤肩头,背后,传来青年的声音。
“玄凤,老师还好吗?”
没有回答。
青年只好自己来看。
他肩头也趴着一只肉乎乎的蜥蜴,介绍道:“我的新研究,可以传递消息,收集数据......老师这是睡着了?”
回答他的是玄凤平板的声音。
“老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