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这样……复盘到这里,显然地,这场事故,我三叔自身也有很大责任,咱们私下划分一下各自承担的比例……”王饵斟酌着,一字一句地提出解决方案,间或看向自己亲属一众。
徐禹航母亲在这处插进话来,对着林慕南:“就三七分好了,你三我七。”
“就是说,”林慕南重复进行确认,“王有勇之死,我方需要承担三分责任?”
“两成也行。或者一成。”
“一成?”
“公子姑娘们,你们就看着给吧。”徐禹航母亲迅速地再次改口,而且主动选择沦落至下位,发声囫囵地,言辞里带着恳求,“你们家大业大,把你们的一餐饭钱赏给我,我就什么为难的都没有了。”
眼前这个女人,在此前的几次接触中,几乎全是在撒泼耍混,此刻,林慕南在她脸上看到了临堕深渊的第一抹真实的慌乱,瞬间生出一丝心软,没想趁势在言语上给以报复,所以回应里充满着遗憾:“徐禹航妈妈,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是啊,你们不在乎钱,我知道。我们也不是非要赔偿不可,这件事现在也说明白了,纯属意外,都怪我三哥自己命不好。”徐禹航母亲的话又快又密,眼里浓重的绝望间夹杂一缕亮晶晶的希望,“我们家属现在只求死者能尽快地得到安息。都撤了吧,好吗?我们放弃求偿了,或者,我们一家子立个字据给你?”
林慕南还是拒绝得斩钉截铁:“那倒不必。这件案子的疑点,我们会组织材料,报警处理。”
话赶到这里,徐禹航母亲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着,有明显哭腔:“公子姑娘们,就当这件事你们从来没有遇上过吧,费心费力搅得一身腥图个啥呀!我们兄妹五个,一母同胞,没一个过上过好日子,现在已经走了一个,总不能就这么一下子整个绝户了吧!你们行行好吧!”
伴着徐禹航母亲的句句哀求,死者王有勇的其他兄妹及配偶“扑通”、“扑通”跪倒一地,王饵站在其中,仿佛鹤立鸡群。
“原来你们一家人全数参与其中了啊!”自始就料到了在这场事故里将会看得到人心险恶,仍然没料想这场集体犯罪,几乎无人幸免。
“全是我们老兄妹这些合计的,”伏地的一干人里目测最年长的妇女颤悠悠解释了一句,“下一代没人参与。”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你们也别跪了。王饵,扶你这些姑婶们起来吧。”
“你同意不追究了是吗?”徐禹航母亲膝行过来抓住了林慕南的裤脚,仰头像祈求神祇。
左菁华几乎在徐禹航母亲伸手来抓的下一瞬即跨前两步拉住了林慕南的胳膊:“南南……”
林慕南没随着挣开,反倒蹲下了身。
“徐禹航妈妈,虽然净听你说糊涂话了,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明白着呢。”林慕南反抓着徐禹航母亲的手,将之从自己衣料上移开,“你拿眼看看,遗体就躺在你的脚下,另外还有掌握在警方手里的碰撞车辆,这些上头都已经写满了证据。还有碰撞现场,稍微做下受力分析,就全是破绽。你觉得,求我替你隐瞒,能有用吗?”
徐禹航母亲一下子像被抽走了筋骨,瘫软得挺不起脖子来,只是呜咽着“你救救我”、“救救我”,伸手又来抓林慕南的裤脚。
林慕南退后躲开了,站定住,指示程甲:“阿甲,按程序跟进一下。”
那伏地的一干人里已经有人晕了过去。
“菁华,青璇,咱们走吧。”林慕南招呼伙伴,转身之前,细细瞧了王饵半晌,“看到这样的局面,我很抱歉,只希望你振作精神,做好善后。”
王饵动也未动。
林慕南和伙伴们一起走出殡仪馆楼宇时,恍惚好似听到了警铃的鸣响。
天色已暗,西方的天空有一片橙黄的彩霞。
“没吓着你吧,青璇?”林慕南转回身,背着橙黄晚霞,面孔在暗处,声音很轻柔。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1),”夏青璇淡淡地,迎着烟霞,像反射日光的月亮,全身皎洁,只有瞳仁里还保存着承袭太阳的火种,她说,“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也别太耿耿于怀。”
“我给青璇补上后两句: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2)。”左菁华说,“格物致知是漫长修行,咱们也别在才入门的一段路上投入不相匹配的脚力,是吧?”
“是啊,‘大学问家’们,”林慕南说,“满腹经纶地,哪由人不信服呐。”
夏青璇笑接:“你不知道出处,能用上‘大学问家’这一称呼挖苦人吗?”
“‘挖苦’可是恶意解读了,青璇,你还得继续‘格物’。”
“嗯,记着了,”夏青璇点头,“菁华可说了,这是一场漫长修行。”
一番插科打诨之下,先前沉重的心绪荡涤去大半。
恰当的沉默后,左菁华改换了话题:“南南,易繁姿前不久发表了暮光色系,她有没有跟你说过?”
“被你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说是染了布,送过来给咱们抢先试用。难为她真的开发出来了!”
“成品布料她托人送到了檀奴的服装工坊,一会儿吃过晚饭,咱们带着青璇一道去做衣服吧?”左菁华提议,“一来是时候换秋冬服装了;二来下场花会再见,防着繁姿不见咱们用她的颜色,心里失望。”
“青璇,你看方便吗?”林慕南顺势转问夏青璇,“跟家里打个招呼,晚点回去行不行?”
夏青璇没多犹豫,点头应:“好。”
“既然晚点还要去檀奴那边,晚餐就从简好了,去‘一寸当时’轻宴馆?”
夏青璇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