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上桌,从楼上走下一个少年。
少年戴着头戴式耳机,手机里不知道在放些什么,走向餐厅时,红色的无袖篮球背心随风摆动,他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抄在兜里,手臂肌肉隐隐绷起,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侧位。
夏穗有些意外。
这就是沈家二公子,沈因吗?
看不上去身强力壮,并不像钟书春说的那样羸弱呀。
叶竹君:“怎么就你一个人,阿因呢?”
沈寒盯着手机,“他在休息,还没起来。”
“那你现在赶紧上去叫他,说夏叔叔和夏阿姨来了。”
沈寒翻飞的手指一顿,僵坐在原地。
他的眼里划过一丝惊恐,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
在叶竹君第二次催促下这才终于动身。
叶竹君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阿因最近有点不舒服,所以睡到了这个点,耽误大家吃饭了。”
钟书春:“哪儿的话,反正快开学了,小孩们高三任务重,珍惜这最后一个暑假吧。”
两方长辈相视一笑,聊起了下一个话题。
对于这些客套而故作礼貌的说辞夏穗早已见怪不怪,大人们总喜欢戴着面具生活。
百无聊赖之际,她开始四处打量这个大而冷的家。
视线偏移至不远处停在楼梯口的行李箱。
一共三个,两个黑色的是爸爸妈妈的,剩下那个粉色的则是夏穗的。
这两天收拾行李清空了不少没用的东西,妈妈扔掉了她最喜欢的玩偶,要不是她坚持,恐怕连最喜欢的大白也会被当做垃圾一并清理掉,剩下的必需品则堪堪装满一个行李箱。
想想也好笑,爸爸妈妈精挑细选,认为必须带走的必需品里,却唯独没有她。
看来,她也是那些可以舍弃的“垃圾”吧。
一声很轻的脚步声扰乱思绪,夏穗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楼梯间铺满了雪白的手织地毯,拐角处忽然出现个人影。少年迈下台阶,每走一步,膝盖附近宽裕的布料便漾出一波接一波的涟漪,墙壁上拉出两道冰冷的平行线。
视线逐步失焦,攀着阳光向上看,夏穗瞥见他垂下的手腕。
骨骼分明,皮肤白到几近透明。
紧跟而来的还有沈寒,他拎着耳机走在沈因的身后,始终低着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坐下。
沈因微笑着看向夏正梁和钟书春,“伯父伯母,你们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清泠,像涌向岸边的潮水。
夏穗盯着他嘴边的弧度,因为这个陌生人释放的友好信号,稍稍放松。
夏正梁愣了下,然后由衷地赞叹:“这就是阿因?真有礼貌。”
钟书春:“是啊,大孩子了。”
沈因垂下头淡抿了口牛奶,亚麻色的卷发从耳后落到眼前,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金子般的质感。
他没说什么,以笑回馈大人们的赞叹。
瞳间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忧郁,像冬日蓝色的碎雪。
好不容易放松的心猛地一紧。
不知是否是夏穗的错觉,尽管沈因是在微笑,还是能隐隐感受到几分寒气。
以及,距离感。
钟书春摸着夏穗的头,“两个孩子谁更大点呀。”
“户口本上的话,阿因今年20了。”沈庄国说,“当年登记的时候不小心登错了,比原本的年龄多登了两年。”
钟书春点点头,这么算下来沈因的实际年龄应该和夏穗差不多大。
沈庄国问夏穗:“穗穗,你是几月出生的?”
夏穗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和亲昵的称呼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反应了一秒才道:“十二月,沈叔叔。”
沈庄国:“阿因九月出生的,算下来应该是哥哥。”
钟书春很有眼力见地用胳膊肘拐了下她:“穗穗,叫哥哥。”
夏穗愣了愣,隔了好一会才艰难启唇:“哥哥。”
叠词听上去过分亲密,夏穗是独生子女,管表兄也只会称一声“哥”。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叫“哥哥”更像是撒娇。
这不是什么良好的开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尴尬,大庭广众下叫完,身体里便冒出一股热气。
明明只是一个客气的称呼,却掀起晴空烈日般的窒息。
安静的行李箱在此刻突然动起来,咕噜咕噜,在这条冰冷的道路上不断前进。
沈因微微掀起眼皮,原先那点烦躁和不耐似乎因为这句“哥哥”而稍稍减轻。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少□□头紧攥,完全没有面上显得这么坦然。
像芝麻馅的汤圆,只需筷尖稍稍抵住面皮,便能戳破真实的内料。
夏穗眼皮内侧一颤一颤的,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
沈因放下玻璃杯,转过脸来框住她此刻的表情,弯唇:“你好,妹妹。”
他脱口的瞬间,有一缕坚不可摧的丝线悄然勾连。
扯不断,烧不烂。
永永远远,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