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一抹黑的刹那,江渚没料到凌景途会突然将他压在软被上,更不知道发生现下这种状况到底是谁先撩拨得谁。
不过在江渚看来,凌景途被他引诱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自从他把凌景途拐回家,他还没见过凌景途如此主动地亲近他,以至于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目光重叠的瞬间竟让他有种不明所以的慌乱。
虽然他与凌景途之间不算一见钟情,但好歹也是在一地鼠毛中酝酿出的情之所钟,只不过平时他俩就只是小火慢炖的暧昧,除非凌景途偶尔开窍,会给他一些不是姜汤的难得的甜头,否则他俩这锅粥还需要再添些火候才能让他尝到情不由衷的滋味。
可对于一个孤身跌打滚爬近百年的人来说,这种温炉慢煮的热度却恰好让他不愿疏离,也不必畏怯,他只需要将心头的悸动无所顾忌地隐藏在炉灶氤氲的水雾里,隔雾品酌即可。
然而现下温烫的气息灼在他耳侧,和着打在窗帘上的寥寥夜光,虽铺成一地的缱绻缠绵,但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如芒在背的难耐,他不是不想要这种食髓知味的柔情,只是这段日子他的心里被冬至的事堵得满满的,根本没想过纵容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
况且有些事,有些话,他总想留在冬至后再与凌景途浅尝慢饮,也算是给自己和凌景途留一些可期的念头。
也许就是这些可盼可期的念想才让他撑过之前近百年的日月。
“不行!”
江渚哑着嗓子嚎了一声,把房间外试图越狱的鼠哥吓得抖了个激灵,一屁股蹲回了包裹盒底。
随即,鼠哥暂时抛下脱身的大任,忙不迭竖起耳朵并倚靠在盒子上,仔细听着江渚卧室传出的动静。
“痒……别闹,我这可是新买的衬衫,你别把我扣子扯掉了!”
听到江渚在意自己的衬衣,凌景途手上动作一顿,确实老实不少,甚至小心翼翼得有些离谱,好像江渚衬衫上的纽扣是什么触手即化的稀罕物一样。
须臾,等江渚觉察到凌景途微凉的指尖碰到他衣摆下紧绷的腰腹时,他迟疑片刻后,猛地按住凌景途的手,接着转悠着不安的瞳仁,尽量不去揣度凌景途的神色,只不合时宜地吩咐说:“我渴了,要喝水……你把灯打开……”
借着落在床上的斑驳光影,凌景途看见江渚眼神里透出一丝遮掩的怯意,立马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并没有令江渚万般欢喜,反而像是在江渚身上平添了一块厚重的坚石,令其有说不出口的愁苦。
可他本意并不是给江渚添堵的。
“我……”
凌景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缓缓缩回手,蜷起手指的时候似是用指腹不舍地摩挲过江渚腰间,惹得江渚忍不住颤了下身子,慌着神推开了覆在他身上的人。
此时,外面那些原本醺染酽酽醉意的雪花犹如一下子清醒过来,忽地摒弃低调的飘逸,和着森冷的寒风,落地有声地淹没这片熙熙攘攘的红尘世道。
窗外风啸得放肆,房间里的温度恍若骤然降了下来。
江渚扯过被子抱在怀里,若有所思地盯视着面前的凌景途。
家养的那只耗子常说他薄情寡义,注定是天煞孤星的命,可他不是没有过羁绊,只不过那些让他在意的人都已仓促地离开了他,只给他剩下几块落灰的凉碑,而他自己在黄泉鬼路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拐到一个带他脱困的人,所以他拿命护住凌景途留在他心头的余温的同时,却也在贪心地盼着所谓的长长久久。
这几天凌景途一次次避讳谈及冬至鬼门关的事,他顾及凌景途的感受并没有不依不饶地追问,但越是无知,他心里越是害怕,害怕凌景途现下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倾尽所有,“施舍”给他最后的柔情,然后残忍地让他捧着这夜的温柔去熬过往后余生的凄寒寂寞。
遇到凌景途之前,他并不是无欲无求,只是他不像那些生死有期的活人,他们可以以死为期,或以下一个轮回为期,摆脱一辈子的心伤遗憾,可他不一样,他一旦拥有再失去,却是时间都无法磨平的沉疴痼疾,他害怕到头来,又只剩他一个孤魂野鬼,所以除了一个凌景途,他从没有对谁敞开过包裹住自己的坚壳。
然而敞开后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比沉疴痼疾还长久难弃的东西,这种东西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再刨出时必然连着心骨,这也是为什么刻骨铭心的期限当是至死方休。
房间里始终是无法打破的沉默,两人各揣着沉重的心事,谁也没有记起开灯的事。
不知僵持了多久,江渚一看凌景途竟然比他还委屈地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地扁了扁嘴,旋即趁着凌景途来不及反应,蓦地凑近啄了下凌景途唇角。
“我……”
凌景途辨不清自己是惊是喜,刚想启唇解释,可抬眸撞见江渚目光的瞬间,又不言不语地低下了头。
江渚看着吞吞吐吐的凌景途,无奈地笑了笑:“我什么我呀,喜欢我就直说,不过有些事也不用急在今天明日的,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是不是?”
凌景途逃避什么似的躲闪开眼神,并没有与江渚细数他们往后的日头,只抬起无措的双手,慢条斯理地合上江渚衬衫上敞开的几个扣子,同时也合上了自己那些半醒难眠的前尘旧梦。
江渚微微低头,直愣愣地盯着凌景途手腕上刻有“浔”字的柳环,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听到这句问语,凌景途抚平江渚衣领皱褶的手一滞,然后似喜含悲地弯了弯嘴角:“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