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密集的马蹄声向丽春院逼近,一队白衣人在院门前停了下来,他们数量众多,足足有两百人。
听到属下传报,宋清眉头微皱。昨夜赶来的最初一批捉妖人已被他打发离开,清正司此番又是在为何而兴师动众?
待他走到清理好的丽春楼大堂,就见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朝他走来。
为首的是个年轻的白衣女子,长相清冷,美得不染尘埃,气质也凛冽得令人胆寒。
她眉眼凌厉异常,长眉形似细剑,单眼皮下撩起一片锐利的眸光。
女子腰间蹀躞带上挂着漆黑的长鞭与陌刀,即便一身白也不掩她的煞气。宋清认得她,清正司监天,白雅。
她在坊间活动频频,包括布善寺在内的长安妖众,暗地里都恨恨唤她“白无常”。
她的身后,慢吞吞走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但宋清知晓,此人已两百余岁,自隋代便常立君王身侧,身历隋唐二朝,只因早早步入元婴而青春永驻。
正是大唐唯二的元婴期修士之一,国师兼清正司司丞,方瑕。
“国师、白监天。”宋清波澜不惊地对他们行了一礼,“敢问清正司二度协众来此,所为何事?”
“黑白双蛟尸身早被清正司运走,诸位之同僚已探明丽春院不过受妖所害。按律,调查之事该暂告行止,此间还要修葺待客,只怕不便众多捉妖人歇脚。”
“宋寺卿,是我等叨扰。”白雅眉头未动一下,她从腰间布袋掏出一物事,举到众人眼前。
那是一块双面龙纹的金铸令牌。
“此番为奉旨而来,再查丽春院。”
“事关重密,我等不便告知详要,汝等配合搜查便是。”
白雅心中思虑重重。
国师昨夜施下寻踪之术,追信白鸟于半个时辰前落在黑白双蛟的尸身上。
这蛟龙,竟与李幽有关。
幽王便是妖王一事,是仅清正司高层与皇帝所知的最高机密,不可能向外透露,他们便立即请了圣人急令,加派人马,一刻不歇地赶来。
黑白双蛟是否真的与丽春院有所关联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丽春院都必须即刻封锁彻查,搜寻妖王踪迹。
昨夜与黒蛟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幽王的下属,亦或是他本身。
见到那块令牌,宋清眸光微深,他对着令牌再行了一礼,如面圣人:“臣遵旨。”
一刻钟后。
虞素作为丽春院的管事娘子,要被单独带往前院的凉亭边问话,其他丽春院的乐工舞姬小厮,皆禁足于后院,客人们也被扣于中庭的客房处。
后院中。
小厮带着捉妖人等在虞素的房外,他们听说了她受伤,并不催促她出来。
也让虞素有了足够多的时间思索对策。
她神情凝重。
早些时候,她已听属下传报清正司捉妖人离开,便以为事情已被宋清摆平,却没想到,他们再度奉着圣旨来。
看来,事情完全脱离了宋清的掌控。此番清正司的搜查有圣人的授意,丽春院势必无法被轻轻放过。
但丽春院数年如一日都谨慎伪装着,只要沉得住气,再多捉妖人也发现不了端倪,眼下,要做的事便是按兵不动,与清正司周旋。
无论如何,在被叫出去之前,要先将云奴藏好。
虞素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血点到那张送给李皎的狐狸面具上,并将它按到李皎的脸上。
刹那间,本是木制的面具便化成人皮,贴上李皎的肌肤,绘出与他本貌截然不同的艳丽五官。
“这是一只画皮妖死前送我的。”虞素语带怀念,“它融了它的妖丹,可维持虚假的面目与嗓音十日,不被世上任何术法识破。”
“可惜,只能用一次。”
“云奴,乖乖待在屋里等我,不许透露任何有关妖的事。”
她给他下了命令。
“一旦违背,妖蛊便会杀了你。”
说完,她敛下眸子,就要将按在他脸上的手收回,却在半空中被攥住了手腕。
清正温和的声音响起。
“三娘。”
李皎垂眸看她,认真道:“跟我走吧。”
虞素微愣。
她缓缓抬眸,怔怔望向他。
见她眼眸中终于映入了他的身影,李皎继续缓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的声音轻而缥缈,似从梦中传来。
李皎看着她空灵而水润的眼眸,忽然觉得,她似是从无尽光阴深处抬起头,透过了悲怆的浓雾,遥遥朝他望来。
于是他不由得更加轻声细语,唯恐惊扰了她眼中的雨蝶。
“捉妖人将此处围困,长安于你而言,已是充满荆棘的樊笼。”
“三娘,我知晓,你并非恶妖。”他温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爱妖,也爱人。”
“爱自善生,恨自悲来。”李皎眼中有他生而带来的慈悲,“你本向善,只是被伤得太难过,以致于狂乱哀嚎。”
“但你仍可不踏入荆棘。”李皎握着虞素的手腕的手很稳,手心发烫。
“只要你愿意。”
他一字一句,郑重温柔。
“我便可护你,前往牢笼之外。”
“九州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