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予平复情绪,接起电话并率先开口问候:“陈代理,上午好。”
“上午好。”陈代理貌似周到地客套着,“这么早致电,没打扰颜先生吧?怪我忘了你才刚入职,怕是贵人事忙。”
颜予碰了碰脸上发痒的伤口,奉承话信手拈来,虚假得不遑多让:“哪里会有陈代理那般业务繁冗,日理万机,有事您尽管说。”
陈代理闷声哼笑,他自己是销售做久了,有些假客气的习惯改不掉。可颜予却显然并非如此,话里能听出明晃晃的抵触。
但陈代理不以为忤,反倒觉得有几分坦诚的可爱:“抱歉,假客气惯了,叫我陈闻吧。”
颜予也笑了笑:“陈代理毕竟比我年长,要不我还是叫陈闻哥吧。”
陈闻听来满意:“那颜予弟弟,聊两句?”
知道是要说正事了,颜予应得爽快:“好。”
“是这样,有两家酒馆老板很喜欢这次颂卿送来的老藤干红,说过几天想要去酒庄参观参观。选酒,顺便旅游,你那边方便接待吗?”
“参观酒庄没问题,但住宿的话,可能得另选地方。颂卿的庄园酒店关闭近三年,短期内收拾不出像样的房间。如果陈闻哥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订民宿。”
“住宿不用你管,到时候让他们自己解决。”陈闻接着说,“对了,先前微信里你提过的那个认养葡萄藤,定制专属红酒的计划确定实施了吗?”
“嗯,要做的。不过真正实施起来估计还要等段时间,有些细节还没敲定。”
陈闻劝道:“具体方案可以之后慢慢弄,下周客户过去时,你先稍微提一提初步的构想吧。这两位的店都是会员制的,他们的顾客群体就特别钟爱那些听起来逼格满满的所谓VIP级服务。他俩多半会感兴趣,回去了宣传宣传,搞不好就一藤一主,给你全包了。”
“那可使不得,我还指着这噱头搞线上平台呢!”颜予手指摩挲着记事本的皮套,“再说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葡萄藤自然也不能都拴在两个老板手上不是?”
陈闻听完连连称赞:“不错,不错!看得出年纪虽小,但经历不少。颜予弟弟,你这思虑周全的模样,真是熟练得教人心疼呐!”
颜予不置可否:“还麻烦陈闻哥把两位客户的名字告诉我一下,我好事先做做功课。”
“放心吧,基本资料早就备好了,稍后发你微信。”陈闻身边有人在喊他,“我这儿有点事,就先挂了。下周见呀,颜予弟弟。”
“下周见,陈闻哥,有事随时电话联系。”
颜予将手机搁到桌上,抬眼冲门外墙壁上映着的人影,扬声道:“请进吧,阚经理。”
*
倚靠在门框边的阚泽也没犹豫,迈步拐进了会议室,在颜予对面落座。
他目光探究,夸赞的话里夹带几分揶揄:“小颜先生才正式上任第一天,就为酒庄招揽来了客户,能力果真不一般。”
“在其位谋其政,尽我的本分而已。”颜予面不改色,语声沉着。
阚泽半晌没再接茬,像是在掂量心中的话当讲不当讲。
反倒是颜予没什么顾忌,先行发问:“有件事不知道阚经理了不了解,那个撺掇罗毅闹事的种植师是什么背景?”
“撺掇?何以见得?”
“罗毅是简单冲动,但并不会无理取闹。在酿造车间守了一宿的人,大清早赶到葡萄园拦我这一遭,且不问缘由直接发作,要说没人添油加醋地煽动,我是不信的。”
阚泽点了点头:“那人叫林轩,是几年前游氏那边派来的,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想想也知道,还不就是因为你这个空降的主理人。加上虞栋栋那个不设防的,没准开心地到处跟人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同为种植师,担心你俩老同学抱团,想要给你这个还没来得及点三把火的新官一个下马威,也不奇怪。”
颜予并非猜不出其背后目的,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个人,以便于日后拿捏或提防:“行,我之后调他的人事档案看看吧。”
颜予起身,作势要走,阚泽果然忍不住开了腔:“既然说到罗毅,我似乎听到小颜先生叫他师兄?”
“阚经理还是坦诚的时候更帅气些。”颜予复又坐回座位,“没错,罗毅是我的师兄。”
“也就是说,六年前去世的那位颂卿酒庄首席酿酒师岑伯,他是你的……”
“师父。”颜予瞥了眼桌上的记事本,“也是家人,他在十四年前收养了我。”
阚泽了然:“所以……”
“所以,阚经理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选择来到颂卿吗?没错,我是来报恩的。保住酒庄,也就保住了师父的半生心血,仅此而已。”
“那这样的话,小颜先生该是认识怀颂卿的?”
“自然是见过的。”
“可为什么面试的时候,不坦诚相告,倒要装作不认识呢?”
“我说了,我只是来报恩的。怀庄主既然已经失忆,我又没想要他承我的情,那何必拿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人身份,徒增他的烦恼呢?”
这话挑不出瑕疵,而且除了报恩,阚泽也属实看不出颜予旁的企图,于是干脆地接受并致歉:“不好意思,小颜先生。俗话说,用人不疑。可我既然疑了,就还是要问一问的。”
颜予不以为意:“没什么,阚经理肯当面质疑而不是背后调查,已经算是对我这个疑似对家探子的充分信任了……”
阚泽忍俊不禁:“虽说不至于真交不起电话费,但在宁市西区酒庄集群里,颂卿确实就是个过了气的十八线,对家们早都不放在眼里咯!”
颜予自是心知肚明:“没关系,现在不是流行翻红?忘了,那就让他们再想起来。”
阚泽瞧着颜予的认真脸,下意识点了点头:“冒犯小颜先生了,我再次道歉。也是没办法,毕竟我之后不会在酒庄久待,可坏颂他……哦,我是说怀庄主,他现下又是个失了忆的半残,实在不得不谨慎些。”
颜予抿紧嘴唇,梨涡浮现,因对方脱口而出的“半残”这种字眼。
不过,他显然没有介意的立场。毕竟目前来看,他才是那个站在二人的对立面,很可能别有居心的人。
于是,颜予静默一瞬,不动声色道:“没什么可冒犯的,我的确隐瞒了部分事实。怀庄主身边有个像阚经理这样事事为他考虑的人,真是令人羡慕。”
之后颜予转移了话题,说起陈代理要带两位客户来酒庄参观选酒的事,以及认养葡萄藤的相关企划。
阚泽暂且将心中的芥蒂和猜疑揭过,欣然表示酒庄发展的事全凭颜予做主,需要他的地方自当尽力配合。
*
随着五一假期临近,宁市西区逐渐热闹起来。
颂卿酒庄内,曾作为庄园酒店的东楼也开始了恢复和翻新工程。
四月的最后一天,恼人的春风很是识趣地收敛了威力,似也要为即将到来的小长假旅游热尽一份力,以免吓跑远道而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