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西里斯·布莱克而言,弗洛伦斯·伯斯德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羽毛和无足轻重的人物。她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从来如此。
1
纯白的雪,纯白的天空,纯白的屋顶,同树枝高悬的雾凇勾勒了对皎洁的完美想象。他曾爱这冬日如痴如醉,壁炉边上的噼里爆炸牌、莱姆斯借给他们却不慎被火焰烤得卷边的羊皮纸作业,还有火光下詹姆永不止息的笑容。相比之下,连萧瑟的冬风和刺骨的严寒在保暖咒的隔离之下都不能被视作冬日的瑕疵。
如果现在的他没有身着单薄的囚衣的话,他大概会一如既往地爱它。
西里斯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冬日了。在阿兹卡班的日子并不以冬日作数,他总是计算着夏天——他失去一切的第几个夏天。
牙关冻得直打颤,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牙齿都掉光了。阿兹卡班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清洗一次,不是指在这里连老鼠都找不到一只的环境,而是那些和他一样不断用破锣一般的嗓子咳嗽着的囚犯。
这里最容易收割性命的并不是摄魂怪,而是冬日。摄魂怪带来的冰冷他尚且可以变换作阿尼玛格斯的形态抵御,可打了捋的狗毛面对寒风不再变得万无一失。
他太冷了,以至于发痒的喉咙都再难发出声响,闷不出一声带着血的咳嗽。
“你要死了?”
死寂的牢笼里传来了粗哑的声响,那声音像是破烂的风箱,难听到甚至分不出声音的语调,可西里斯就是能从这语调都没有起伏的话里听出嘲弄的意味。
是了,这里有不少他的仇敌,但在天寒地冻的摧残下没几个人还有精力说些无谓的讥讽。
除了他对面的那个人。
他胸膛尚未熄灭的火焰一下子就被这破风箱所鼓吹的风煽动复燃了。
“这句话大概应该送给你。”
西里斯回击以相同的讽刺,可稀奇的是,对面忽地变得鸦雀无声,像是压根没听见西里斯的回击一样,沉默得不发一言了。
过了好一会,那里依旧没有任何他预计的声响。令人不安的寂静从漆黑的牢狱里蔓延,把周边相邻的几间绝望的牢房一同笼罩。
“她……她是不是死了?”
这唯唯诺诺的声音西里斯还记得,是隔壁牢房里一个称不上恶贯满盈的食死徒小喽啰,仗着自己纯血的身份借机耀武扬威,可在伏地魔倒台之后却没有像马尔福那样的背景来为自己脱罪。
“闭嘴。”西里斯恶狠狠地斥骂道。
死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这样关于死亡的疑问每天都在阿兹卡班上演数十次,可从来没有哪次能让西里斯移动到栏杆前仔细瞧瞧的,除了现在。
他缓慢地移动到牢房的最前方,试图透过漆黑的阴影窥探到对面的全景。可他并没有先捕捉到人影的轮廓,目光反倒先聚焦在完全没有动过的食盒。
“伯斯德?”西里斯尝试着呼唤道,“伯斯德!”
“那个贱人终于死了?”尖锐刺耳的声音从稍微有些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伴随着近乎标志性的狞笑,贝拉特里克斯幸灾乐祸地说道。
西里斯没有理会他亲爱的堂姐的挑衅,而是继续尝试在牢房里搜寻着那个瘦削的身影。
终于,他在角落里看到了倒下的人。
灰扑扑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破烂的囚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露出了长年不见天日的皮肤,比他印象里还要惨白得多,空荡的衣领甚至不能完全遮掩住她的脖颈和胸口,他甚至能听见牢房隔壁传来低沉短促的喘息声。
该死的。他们为什么不能给她换件衣服?
“伯斯德!醒醒!”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却只能换回贝拉特里克斯更加猖狂的大笑。
“她死了!这个背叛了主人的女表/子,她应得的!”
“你才该烂到阿兹卡班,贝拉特里克斯!”西里斯恼火地吼道。
“你是给我讲了个笑话吗,我的堂弟?”贝拉特里克斯的声音里带了不怀好意的揣测,“还是说,你对这个凤凰社的敌人、亲手杀了不少麻瓜的女人抱有了不该有的怜悯?你爱上她了吗?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伯斯德,感谢她居然能让家族里的叛徒重归正道。”
“如果你在黑魔王的眼睛底下也能这么叫嚣就好了,贝拉。”仍旧嘶哑的声音终于重新响了起来,西里斯瞬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那道身影上,可弗洛伦斯并不如他所料坐起来靠在墙角,而是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有那双苍蓝色的眼睛从头发的缝隙里透出来些许光亮。
哪怕隔壁牢房里的声响越来越大,她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和动作,苍蓝色的眼睛只直直地看着对面的西里斯,好像那样他们就都可以忽视掉肮脏不堪的声音。
她没有力气了。
“布莱克。”她平静地喊了一声他的姓氏。
他没有回答她,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景下该说些什么话。
“布莱克。”她又重复道,“讲些什么,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西里斯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重新讲起了他们早就滚瓜烂熟的冒险故事。
他不知道那是她的最后一个冬日。
2
在他从远方重新回到霍格莫德的时候,简直像是做梦一样。饥肠辘辘是唯一不变的地方,他总是很饿,在不需要担心被通缉的时候养回来的一点肉在长途奔袭里又消失了大半,他来不及收拾好自己,蹊跷的火焰杯让他没有精力去做这些事。
他本以为见面时他的教子会给他一个拥抱,脸上洋溢着像詹姆那样开怀的笑,可哈利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和莉莉相似的担忧。
好吧,他总是要有些地方像他妈妈的。
西里斯啃咬着手里的鸡骨头,听着哈利叙述着魁地奇世界杯发生的一切,将那一点怅然若失压下。
“怎么,你认识克劳奇?”当哈利发出疑问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的不是老巴蒂那张虚伪的脸,而是年轻的那一个。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人,或者说,这对父子。
老克劳奇亲手把他送进阿兹卡班,小克劳奇死的那一天让那个女人肝肠寸断,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就连安塞尔的葬礼上他也没见过弗洛伦斯的眼泪。
“这么说,他还在阿兹卡班?”哈利的问题让他重新想起来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郁闷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就像他不知道在那双蓝眼睛熄灭的时候心里涌现的情感。
……
“又有新人来了?”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在阿兹卡班不算陌生,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有着新被抓住的囚犯送进来。
西里斯惬意地斜倚在墙边,对面的弗洛伦斯和他是同样的姿势,像是镜面的两端,哪怕摄魂怪将他们折磨得有些虚弱,但短时间还不能完全消磨掉他们的精神。
“啊哈,看看是谁!”兴奋的狂叫忽然从走廊尽头传来,“克劳奇司长,是什么让您大驾光临啊?”
他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弗洛伦斯挣扎着站起身,透过牢门的铁栏杆注视着被镣铐扣起来的囚犯。
是小克劳奇,他看起来病殃殃的,这张面容在阿兹卡班年轻得有些过分,当然,比起他的身份而言,年龄早就不值一提了。
他看到老克劳奇亲手把他的儿子送进牢狱,看到老克劳奇无视自己的儿子一副病容,看到老克劳奇最终站到了弗洛伦斯的牢门外。
“都是你害得他走上错误的路,伯斯德。”老克劳奇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西里斯听清那声音里的恨意,“是你引诱了他。”
小巴蒂的尖叫成了背景音,在这个荒诞极了的场景里分外恰当。
他试图在往后的时间求证,但小巴蒂没过几天就变得无声无息,弗洛伦斯对这一切密辛避而不提,直到摄魂怪来埋葬小巴蒂的尸体的时候,他才能从那双眼睛无声的眼泪里窥探出秘密的一角。
可当西里斯重新在邓布利多的办公室看到那个本应该死去的人重返人间时,出奇的愤怒几乎要把他吞噬了。
这算什么?
才不过短短一年。他没忘记小巴蒂仅仅在阿兹卡班待了短短一年。某一瞬,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那个该死的叛徒。她终究是变得和他一样了。
她的痛苦,她的寄托,她的愧疚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爱的,用之后整整十一年在摄魂怪的折磨下所忏悔的,全都成了笑话。
她知道她所爱的人早早就越狱逍遥快活了吗?
她拒绝家族的后人为她收尸的时候,是否甚至还希望可以和她以为早早死去的这个懦夫合葬在一处呢?
3
“西里斯……西里斯?”挣扎着从噩梦里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莱姆斯担忧的脸。
“抱歉,莱姆斯。”西里斯擦了擦额头上茂密的冷汗,“我又说梦话了吗?”
莱姆斯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地对他摇了摇头。
“大概算不上。我只听到你一直在叫一个姓氏——伯斯德。”
西里斯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他从来没和除了邓布利多以外的任何人提起过她。
“介意讲讲发生了什么吗?”莱姆斯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像仅仅只是为了疏解他的烦恼和噩梦一样。
西里斯看向莱姆斯,对他扯出了一个笑容,“实际上梦里发生了什么我几乎都要忘光了,伙计。”
莱姆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在西里斯快要以为他的狼人朋友看穿了他试图掩盖的过往时,莱姆斯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的吧?西里斯。”
“当然。”西里斯露出了一个学生时代那样的笑容,笑着说道。
等到莱姆斯从房间里走出去时,西里斯脸上伪装的笑容消失了。
他梦里只梦到了一双眼睛,来源于比他疯得还要早的人,扭曲又病态。蓝色与铁灰的交汇之处是刀光剑影,是屠杀,是疯狂之下的撕咬,是发泄囚禁的暴怒。
再没有谁可以如此相同地品味这样永无自由的滋味。她彻底变成了在阿兹卡班等死的枯骨一摊,伴着恨意的幽魂。
通常情况下,死亡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可以用表面的轻描淡写掩盖自己内心溃烂腐败伤口的名词,沃尔布加、奥赖恩的死亡并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只有雷古勒斯的死亡让他的内心为此颤动了一下,但大概也仅限于此了。
他察觉到死亡的痛苦,是在失去了一切的那个夜晚。
他的错误像一把匕首在剜去那个腐烂的、已经感染发炎的伤口,那些钝痛不再困扰他,唯一感知到的不再是伤口的痛,而是匕首留下的痛,他以为之前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只有匕首留下的依旧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