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只想遮住那个刺青,可心越慌手越乱,不一会就将自己又裹得乱七八糟,和季姝刚瞧见他时一样。
季姝假装没看见,自然地道,“我先去矿下看看,七郎,需要你告诉我,从哪里下矿。”
七郎喜出望外,可还是担心着爹娘,他就哑着嗓子指了去矿口的路,随后想要带他们过去。
季姝拦住了他:“你在外边等着我们回来就好,里头乱。”
她又交代了几句,便要往七郎说的路子走去。
身后的七郎突然叫住了他:“姐姐!这布,是阿娘让我裹的,她说,不要让外头的人知道,我们是罪奴。”
“但什么是罪奴,我不知道,阿娘也没告诉我,你替我问问她。”
阿弥跟上来,还是一样轻松带点愉悦的口吻:“那小家伙,是个罪奴。”
季姝不接话。
阿弥乐在其中般,继续道:“也是,想要将人拘在这无趣的矿山里头,也只有罪奴能。不过,哪来这么多罪奴呢?”
所谓罪奴,是大周未立、先祖刚开始南征北伐时亲口所指。
据说,那时先祖所率领的起义军还是一支不到千人的军队,他们刚打下了一座城,处罚了贪官污吏,又节令军下不得奸.□□子、抢掠财物,本该被百姓奉作救世主迎进城。
但城中的百姓,偏偏留念旧主,口口声声嚷嚷着要“忠君爱国”,还伤了军中将士。
为了平息手下将士的怒火,先祖亲书檄文,写明前朝末帝三十二条罪行,想要以理服人。
不料城中百姓仍愚昧无知,火烧了起义军的粮草,妄图将千百将士活活困在在城中,竟然是抱了破釜沉舟之心,意以一城殉一将亡之国。
先祖当时按捺不发,等大局已定,大周将立时,却连下数道御旨,将一城百姓贬为罪奴,分往各地服终生徭役,以将往事盖棺定论。
虽说,这举是为了震慑那些有不臣之心的百姓和前朝旧臣,但到底是以百万百姓的命运为代价。
先祖到老年后,也曾感慨年少轻狂做了错事。
只是帝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些百姓无论有罪还是无辜,都刻上了那道标致身份的刺青。
就一道横在脖颈间,像将要落下的刀,也像拴着狗的绳。
这是子子孙孙,千秋万代,都摆脱不了的刺青。
过了近百年,大多人死去,极少人新生,罪奴的数量日益稀少,也就成了稀罕物。
只恰好,阿弥知道,季姝也知道。
季姝听过,是因为父亲和傅臻,父亲曾酒后失言,斥责过这一政策的无理取闹,还说先祖这一举措即使到了千年后,也要被人斥责辱骂。
而傅臻提到,却是因这矿曾在名义上属于过傅家。
那年先祖大笔一挥,将矿山赐与傅家的时候,也附赠了一批罪奴为矿工。
他曾私下对季姝说过,此举是灭人欲,绝人性。
等他成了家主后,必然要放了这批无辜的可怜人,若愿意留下,他便开薪水,若不愿意,他也不强留,会为他们准备遣散的费用。
曾经的傅家小公子就是如此,他心高气傲,却也能见这些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世俗子弟。
他高高在上,又悲天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