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风倦突然打断道:“够了。”
岑风倦不想再听了,邬凌犹如修真界舆论中的一只困兽,没有人会信任他的辩驳。
于是他索性不辩驳。
邬凌狂悖惯了,不需要太多人的信任,旁人的恐惧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好。
可面对那些假冒者,他不能不辩,因为当那些人接近他时,他们的身份是岑风倦。
他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唯独需要岑风倦的信任,所以即使已经有几百人被他察觉假冒,可他依然要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在下一个假冒者到来时再一次去试探对方的身份。
然后,再一次的失望。
魔神如毒蛇盘踞在他的魂魄,反噬让他的意识已经混乱,又有几百个假冒者轮番拉扯他的神智,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希望与失落。
此刻他开口,兴致缺缺神色索然。
可岑风倦能想到,他之前的每一日,都是折磨。
邬凌乏味地压了压嘴角:“不想听了么?是因为确实无趣,还是物伤其类心生畏惧?其实他们的结局倒比较有趣,我废了他们的修为,丢回了修真界。”
邬凌眼中血色冰冷,他终于找回些兴致,满眼恶劣,饶有兴致地笑道:
“顶着我的脸。”
无需多说也能想到,那些毫无修为却是邬凌模样的修者,恐怕连辩解的话都来不及说,就会死在其他修者恐惧的攻击下。
邬凌对岑风倦笑道:“你觉得,你会是下一个吗?”
他的语调近乎轻柔,尾音微扬,却能勾起人心底的战栗,他看着岑风倦,似乎想在他眼眸中看到恐惧的滋生。
可岑风倦平静地回望。
岑风倦陌生于邬凌玩弄人心的手段,可他还不至于因此就指责邬凌,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仁慈只会存在于胜利者的史书,每一个入局的人都该做好心理准备。
那些假冒者既然敢顶着他的身份来扰乱邬凌的心神,就也该做好会被同样手段报复的准备。
岑风倦不至于同情他们,更不会因他们的遭遇而恐惧。
看着眼前陌生的邬凌,他心底反而生出一阵混杂着恼意的钝痛。
不该这样的。
邬凌不该如此恶劣,尖锐,魔息四溢,危险疯狂。
也不该……如此绝望。
于是,他对邬凌开口。
“我信你。”他说。
邬凌甚至还没对他说出这些人究竟是谁,只是以近乎恶劣的态度想要玩弄他的情绪。
可岑风倦却表达了信任。
岑风倦想到了岳掌门等人对邬凌的畏惧,想到原无求的话,想到系统对自己警报邬凌堕魔黑化,可他确实从未有一刻相信过,邬凌会成为滥杀无辜的魔。
这是六年朝夕相处生出的信任,怎么可能会轻易动摇。
岑风倦重复道:“我信你,因为你是邬凌。”
邬凌的神色突然怔住了。
有一瞬,邬凌的表情近乎慌乱,然后他才找回自己的正常反应,他又在笑,可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紧紧盯着岑风倦的眼睛。
“如果我真的杀人如麻了呢?”
岑风倦琥珀色的瞳仁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泉,幽深,可眸光透亮,他认真地看着邬凌,没有一丝游移退缩。
他平静地开口:“如果你真的堕魔,又欺骗于我,那查明真相后,我会亲自清理门户。”
顿了顿,岑风倦沉声又道:“但我相信,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邬凌本性中一直有些邪性的东西,岑风倦纵然对情感迟钝,但毕竟朝夕相处了六年,当然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
只是当初邬凌将黑暗面牢牢锁在心底,克制得太好,以至于岑风倦都以为小徒弟克己复礼得几乎要入圣。
可那个白璧无瑕的邬凌,随岑风倦的殉道而亡一同死在六年前的万魔渊。
直到今天,看着邬凌如今的模样,岑风倦才知道,那个无瑕无垢,从不展露任何负面情绪的邬凌,或许只是少年贪恋师尊的护短,又想要讨师尊的欢心,才强行压下了自己全部的负面情绪。
直到岑风倦死的那一刻,心防已破,被压制太久的负面情绪汹涌而来。
才会一瞬,成魔。
可岑风倦依旧认为,邬凌是不会突破自己的底线的。
他甚至说不明为什么自己这么认为,却直觉般地如此坚信着。
邬凌神色间尖锐而凌厉的审视突然消散了,他主动移开了同岑风倦对视的目光。
他设想过岑风倦的很多种答案,他知道师尊不会轻信传言,不会在将真相查明前就指责他,可即便是想象中,他都没想过。
竟是如此直白地先表达了信任。
邬凌有一瞬几乎露出柔软的神色,可紧接着他牙关紧咬,额角溢汗,他太阳穴处的皮肤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躁动着要钻出来,他在这肉眼可见的痛苦中沉默地忍耐。
魔神!
是魔神又一次的干扰与反噬!
岑风倦骤然一惊,随即神色冷然,他挥手便已经将折扇召到了手中,可魔神盘踞在邬凌魂魄,他还没探明邬凌的情况,不敢妄动。
几息过后,邬凌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他方才那一瞬的触动早已不见。
“是殿宗的人。”邬凌看向岑风倦,重新开口时语气已经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