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邬凌推开了。
扑面的血腥气息充盈在岑风倦鼻尖,他听到幽咽的哭声,伴随着一声声沉重的喘息。
看清屋内景象的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
房间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主人平日的勤勉,可其中空空荡荡,只在墙角那张小床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勉强还具人形的生命。
他侧躺着,赤裸上身,肋骨以下的皮肉内脏却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不详的黑雾充盈在胸腔,让他发出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在他床头是一眼望去数不清的小人,他们都只有三寸高,身形几乎透明,此刻,所有小人都张着口,发出了微弱而幽咽的哭声。
岑风倦的手已经握上剑柄,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声音:
“冤魂,和人魔。”
他的声音惊动了那些三寸高的冤魂,他们突然停了哭声,向邬凌看去。
一位身形比其他冤魂高一个指节的冤魂飞出来,那看着是一位老人,须发皆白,一辈子辛勤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深刻,他目光看向邬凌,竭力大声道:“天尊……”
邬凌没让他费力地说太多话,颔首后干脆地应道:“都杀了。”
他伸出指尖染血的手,清脆的一个响指,村落中此刻的景象就投影在面前。
冤魂们怔了怔,然后齐齐欢呼,飞身而出的那位老人也瞬间老泪纵横,哽咽道:
“好,好,杀得好,杀得好啊……”
他的语调渐渐从大仇得报的欢愉,到日薄西山的落寞,然后消散不见。
大仇得报,怨念已解,冤魂便随风消散了。
岑风倦萧瑟地阖了阖眸。
他最坏的猜想成真了,整整一村,足有几百位无辜村民死于殿宗的请神仪式。
活人祭,祭品的肉身被火焰燃尽,烧成了飞灰,冤魂离体,被当做供给神明的祭品,待神享用过他们的魂魄后,祭品从身到魂在人间再没一丝痕迹,不入轮回,永远消散。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场活人祭被破坏了。
祭品虽死,魂魄却没有被神吞噬,如今怨念已消,到底有了重入轮回的机会。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仍躺在床上的人魔。
人魔是这方世界最邪恶的存在之一,普通人杀一个无辜者就是恶徒,杀十人就沾染了魔息,若杀戮几百人,就会从人沦为魔。
这种人魔穷凶极恶,天诛地灭,活着时天劫缠身,死后也不入轮回,永世不得安宁。
可眼前的人魔分明魔气缠身,看着却不似凶恶之徒,相反,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全无意识,只有濒死野兽般粗重却渐渐衰竭的喘息在房间中回响。
岑风倦记得,方才冤魂们围绕在他床头,似乎是在为他而痛哭。
邬凌道:“他是孙秀才,是他给我发的求救信息。”
惨剧是凌晨开始的。
刚过子时,孙秀才听到隔壁传来声奇怪的声响,像是一声戛然而止的幼儿啼哭,紧接着是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孙秀才想起隔壁屋住着王哥夫妻和他们的稚女小囡,两大一小正是三人,他直觉不对,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衣柜暗格中取出家传的敛息符,贴在胸口后藏到床底。
几乎是他刚藏好身,一支羽箭就自门缝中幽然无声地飘进房间。
孙秀才看着那只箭,心底一瞬冰凉。
光明谷的猎户们都会拜一座猎王神,孙秀才曾跟着见过几次神像,眼前箭支的尾羽颜色赤红,正是猎王神的神像所持箭羽的模样!
如蒙神弃的绝望充盈在他心尖,但敛息符起了效果,那只红尾箭没有找到床底的他,重新悄无声息地飘出了房间。
孙秀才茫然僵硬地在床底躺了一会儿,他不甘心就这么被神所弃,不明不白地死在夜色里,片刻过后,他豁然起身,决定尽自己所能地查明原委,轻声走进了隔壁房间。
他没有看到王哥夫妻的身影,只看到地面上焦黑的灼痕。
两大一小,一共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