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彤又问道:“师兄你定以为我护着白师弟,是因我对他有情?”
宗逸新不愿答,更不敢答。
藏龙是死罪,和龙相爱,更是三族大忌,又岂是“死罪”二字能言之?
如果宗逸新点头,那便言明在他眼中,师妹已公然背离人族,与三族为敌。
阮彤道:“我承认,我是对白师弟动过小儿女心思,但这又如何?我自幼生在山庄,长在山庄,三四岁就能将龙族的恶行桩桩件件说出来。人龙不两立的道理,更是铭记于心。我岂会真因一时情思,将近二十年所信奉的东西抛之脑后,犯下滔天大错,祸及山庄上下呢?”
宗逸新又道:“师妹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何还……”
阮彤打断道:“师兄,我且问你,你家境殷实,本可走朝堂修行之路,为何当年会选择到江湖修行?”
“这自是因朝堂浑浊、条框太多,哪及得上江湖潇洒?”
“朝堂条框太多,只因朝堂之上,万事讲法。江湖潇洒,只因行走江湖是讲一个‘义’字。白师弟救过我的命,如若讲法,他罪无可赦,可如若论义,救命恩人当前,我又怎能见死不救呢?”阮彤目光坚定,泪痕纵横。
李去疾一直默默地听着这对师兄妹的对话,一时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心想:这师兄欲追回盗宝的白龙,自然是对,可这师妹护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知恩图报,又怎能说错?就好比方才之事,白龙欲杀阿丑,血债血偿,不能算毫无道理。可我为了报阿丑的救命之恩,阻了白龙,到了白龙眼中,自然是成了罪人恶人。可我报恩救人,难道是错吗?况且人龙自古不两立。”
李去疾只觉越搅越乱,喃喃道:“这世上事果真比书中事复杂不少。”
这话落在了阿丑的耳中,惹得她不禁低声叱骂了一句“呆子”。
宗逸新被阮彤说动,在他眼中,师妹的性命胜过自己的,恶龙救了师妹的命,胜过救了自己,但前提是师妹的这番话是真,不是为了护住心上人,而哄骗他的鬼话。
不过一瞬,他又回想起,临行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师父说,你的灵心还不够坚定,故此需历练一番。
师父自然没有未卜先知之术,能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他那日口中的灵心不够坚定,指的是论剑大会一事。
自论剑大会后,那条白龙就成了宗逸新心上的一条刻痕,白龙一日不死,这条刻痕就一日无法消除。
那条刻痕就是自己灵心深处无法救赎的恶意。
只有当白龙作为害人恶龙被屠后,他才能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
可白龙死了,他便真能得到救赎吗?
无论能不能,总要一试。
想通后,宗逸新正色道:“救命之恩是小义,屠龙之业才是大义,师妹你已被恶龙迷了心智,分不清大善小善,大义小义了。”
阮彤失望道:“师兄你扪心自问,你如今到底是为了屠龙大义,还是为了掩藏你的心虚?”
“我秉持屠龙正道,行师尊之命,护门派威严,所言所行有何可心虚之处!”宗逸新大声道。
“一个人因嫉意杀害了同门师弟,自然会心虚。”
这回说话的不是阮彤,而是一旁的阿丑。她方才一直静听着二人谈话,未听几句,就推断出了八/九不离十的纠葛真相。
“你这丑女胡言什么?”宗逸新被说到了心坎里,一时丢了名门风范,直呼丑女。
“照理说,光是普通的嫉意,很难杀人,唯有当嫉意化为了恶意,才会使人行出疯狂之举。惨就惨在嫉意好除,可恶意却难消。”
“你到底何意?”
宗逸新手握紧剑,杀意已起。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以为你想杀的人以正当的理由彻底消失在了世上,便能获得心安,那就大错特错了。撒了一个谎,要用更多的谎来圆,做了一件错事,则会忍不住做更多的错事。由是这般,你心中的恶意只会越积越多,最后彻底沦为恶人。”
“一派胡言!”宗逸新挥剑刺向了阿丑,正是降龙九式中的奇袭龙首,端的是一个快准狠,阿丑拂袖避过,道:“我说的可有错?你如今不仅想杀龙,还想杀人了。”
“你私藏恶龙,本就罪不容诛。”
语落,剑光凛然,又是一招狠辣的降龙九式,这回阿丑未挡,而是将身旁的李去疾拉到了身前,让李去疾成了自己的挡箭牌。
李去疾尚还在想阿丑所言是何意,神不在身,又无修为,一被阿丑猛拉,自己的背便紧贴在了阿丑胸前的丰盈上,惊得他耳根顿生红云,暗道:玷了姑娘清白,当真罪过。
李去疾一时因男女之防痴愣,竟不知危险将至。
宗逸新的灵力全集在了剑上,一发已牵,全身已动,此时收剑,他必将元气大伤。
再者,他怎会料到这丑女竟会如此无耻险恶?不过这男子看起来似和那丑女是一道人物,共犯藏龙之罪,就算真死了,也未必足惜。
一旁的阮彤见师兄无收剑之意,想要出招阻挡,可她的剑又如何快得过自己的师兄?
眼看着藏龙剑就要贯穿李去疾的咽喉,一股强大的灵力经阿丑之手,流入了李去疾体内,待剑尖触到咽喉的刹那间,灵力涌出,藏龙剑受力震荡,杀势被全数卸去。
阿丑躲在李去疾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道:“我藏龙有罪,但他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你杀我有理,可你杀他,则是全然出于你心头的恶意。到了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宗逸新面不改色道:“我瞧他同你就是一丘之貉,皆犯了藏龙之罪,死有余辜。”
“若他真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那你这正派弟子岂非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一人?”